李少爷爹要续弦的事,不久,满城皆知。几乎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的时新轶事。
柳夕宁也照样为李少爷爹筹备喜服,李少爷春风满面,比自己成亲都要高兴,或者换另一种说法,表姐嫁给他爹,他爹瘫在床上,那么就无异于表姐嫁给他,只是名分问题而已。
翠湖坐在家中,如坐针毡。连表姐爹苦于无门,由一青年陪伴而来,翠湖通了官家,便将他们请到自己的住所,上了茶,良言安慰。
柳夕宁提出去见崔笺,毕竟要帮助表姐,只能从官府入手。崔温苹的神色闪过一丝难堪,在一番挣扎之下,她点了点头。
二人议定,备了些礼,同轿而往。
在轿中,柳夕宁无意间发现崔温苹放在膝上的手有些许战栗,在无声间,与她相握,蓦然间,崔温苹感到一个温热的掌心握住自己长年冰凉的手,仿若一汪春泉,缓缓的,仿佛心都被熨帖了,使她的手情不自禁的颤了下。
在马车通往崔府的路上,一幕幕往事如画轴般在崔温苹的眼前铺现。
记忆中,她是爹的女儿没错,但她和娘住在崔府的别院,那院子冷清,萧瑟,破败,每日需向齐氏请安,受齐氏的厉声指教,每日娘亲都要洗夫人小姐的衣物,那衣物似乎永远都洗不完,她清楚的记得娘亲的手红肿,爹偷偷的来过,娘亲哭诉爹的变心,爹只训斥娘亲不知礼数,大户人家那不是三妻四妾,后来娘亲和教书先生私奔,爹蒙羞,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真的是父女么?血浓于水的父女?
彼此明明该是世间最亲近的存在,何以以怨以罪相处?
撩帘见街市光景一闪而过,真的要去那座冰凉的府邸,崔温苹的心海波涛汹涌。
"娘子,可是哪里不适?"柳夕宁见崔温苹面色苍白,不无担忧的问。
崔温苹回之一笑,轻摇了摇头,说:"大概是我近乡情更怯吧。"
柳夕宁咀嚼了一番,点点头,虽心中尚有疑,却聪明的不再追问。
崔笺得知女儿回府,很是意外,齐氏不屑一顾,胡乱的饮了一杯水,心情没来由的烦躁,瞥见小桃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一杯水全泼在她身上。
"啊!夫人!奴婢犯了什么错,请原谅奴婢!"小桃扑通跪在地上,恳求道。
"哼!也知道冰了!这天热吗!不热的天,你给我倒这么冷的水!"
小桃心里连叫冤屈,这水明明是要倒掉的,是夫人不听阻劝非要喝的!但经验告诉她,此时千万不能顶嘴,否则后果更严重!
"奴婢知罪!是奴婢的错。"
"滚下去!"齐氏一瞪眼。
"是!"
"娘,看我这身新衣,是新开的曲苑荷风家的,好漂亮!"崔倾城说着转了个圈,齐氏爱女心作祟,夸赞道:"好美,主要是我儿美!"
"不成规矩,莫要嬉戏!算着时间,温苹他们快到大厅门了"崔笺正襟危坐,虽是训斥的口气,但声音却格外讨好。
齐氏和崔倾城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放在心上。
要不是崔温苹那妮子嫁了个傻少爷,而你崔笺在仕途上正缺钱,你会这般!齐氏内心吐槽道。
说起来,想起崔温苹自出嫁之后,逢年过节只备了些礼,人却不至,崔笺内心很是不满,他本来是想以看望女儿的名义去柳府看看,自然不是为了崔温苹,是为了在柳夕宁的手上弄些钱,方便他打理朝中大臣好升迁。
但听说女儿过得不好,那柳夕宁是个混人,当然,在崔温苹嫁过去之前,柳夕宁的风评就不好,不好归不好,总是有钱人家!崔笺不止一次想垂访柳府,但转念一想,女儿这般冷淡!自己怎么拉的下脸去!莫说自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身的傲骨!就单凭自己给她这条生命,她都该感恩戴德一辈子!
越想,崔笺越是气愤!不孝女!
正气愤着,柳夕宁走在前方,崔温苹跟随在后,在管家的带领下,已到厅门口。
崔笺本想起身相迎,但一想到身为家长的威严,便心安理得的坐在太师椅上,睥睨。
对于崔温苹来说,迈进厅门口的脚格外沉重,像灌满了铅。一走进这个陌生冰冷的大厅,冰凉压抑的回忆像噩梦一样纠缠她。
"泰山!泰……母,女婿来看望二老,二老别来无恙!"柳夕宁微微弓腰。
崔笺笑得官方,坐在椅上,虚扶了一把:"贤婿多礼了"。笑容转到崔温苹身上,瞬间冰凉。
"爹……夫人……小姐"崔温苹低头。
听到两个生疏的称呼,柳夕宁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哟!还知道你爹啊!生你养你的爹!你嫁出去后,就像笼中鸟飞出去了,一点儿也不想我们呀!"齐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崔笺闻声,一唱一和的说:"罢了,夫人何必提此事,子女不知礼,还不是我们长辈的错。"
崔温苹想起了那一日,听说自己要替妹妹代嫁,所嫁的是个浪荡子,曾乞求过父亲,父亲铁了心,再乞求便以忤逆相杖,无意间听到父亲与继母的话。父亲对继母道:"权当温苹死掉了!我没这个女儿!"
那一刻,冰凉的泪水滑落进冰凉的唇上,封住了所有的哀求。
"她娘亲这般如此行为!也甭指望女儿如何了?"齐氏十分没有眼色的哼道。
崔温苹闻声,秀眉一蹙,双颊气的通红,齐氏从她幼年时就奚落她娘亲,嘲笑她。
"夫人,并非我不知礼,而是那日回门……"崔温苹清楚记得,那一月后的新婚回门,丈夫鬼混见不到人影,她独自一人回门,一进府,要么说她小人得志,要么嘲讽她拴不住丈夫的心,她的爹,怪她没把女婿带回来,指责她如何当人媳妇的!
我们是亲人,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若是往日,她便忍了,虽说她今日也是有事相求,但任何事都没有被自己相公误会自己不孝不守礼重要!
"我已经仁至义尽……"说出这般言辞,崔温苹自己都难以置信,这种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你……这是什么话,合着你是来兴师问罪的!"齐氏眯了眯眼。
柳夕宁在一旁,怎不听个真切,这是个什么家庭!女儿回来了,不是笑脸相迎,而是冷嘲热讽!
"夫人恕罪!其实说来都是小婿的不是!小婿先前不顾家,偌大的家业全由娘子支撑,很是辛劳,也就无暇回家看望二老,万望恕罪!我们今日前来,可不就是来乞求原谅的吗!"柳夕宁诚恳赔罪:"泰山,都是小婿的不是,请原谅则个!"
"贤婿莫要自责,妇人本就相夫教子,这是温苹的本分!"崔笺并不明白为何女婿又开始袒护崔温苹,向夫人投了个疑惑的眼神。
齐氏更是猜不透。
"妹妹身上这件衣服,穿着可好。"柳夕宁看见齐氏旁边坐着一个胖胖的女子,身上所穿的,正是柳夕宁私下开的分店。
崔倾城听了,肥胖的脸上挤了挤笑容,颇为自豪:"那是当然好看!姐夫,你觉得呢?"看柳夕宁一身白衣,腰间束玉带,额上系红绳,笑起来丰神俊逸,煞是迷人。她自小被齐氏养在深闺,不曾见过她这传说中的指腹郎君,此刻倒羡慕起姐姐了。
她向来不遮掩情绪,转头狠狠瞪了齐氏一眼。
知女莫若母,齐氏心想,傻孩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莫要被皮囊迷了心智。将来的家产会被这傻少爷败光的。
"我觉得当然好!真好……"柳夕宁昧着良心夸赞,觉得良心都痛了!
见相公几乎是从牙齿里发出的话,崔温苹轻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