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方曦听在耳中,不由暗暗点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骊阳书院的律法课,并不过分严苛,但看到一番辩驳之下,明心堂的学生各有感悟,她这个作先生的,自然欣慰莫名。
陈郁澜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道:“律法之下,再无人情,难道律法就是冷冰冰的石头,天生铁石心肠就好?”
沈念微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法不容情?还是律法不外乎人情?情与法的矛盾,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矛盾,站在不同的行为角度,就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情!承载着较高的舆论期待!法!规范着最低的行为要求!我们不能单一地要求绝情,或者是灭法,但却可以制定出顺应人情又符合法理要求的律法!”
陈郁澜不屑地撇了撇嘴,心底里却在惊诧:沈念微不是今年的新生吗?难道她私下里对律法也深有研究?
这么一想,陈郁澜面上忽得显出几分颓败,几次交锋,都败在沈念微手中,莫非沈念微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克她的吗?
一旁,冉素萦看了看方曦灼灼的目光,心里升起一丝不妙:这个沈念微,恐怕已经引起了方先生的注意!她和梁眀芊对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郑重。
果然,就听方曦迷茫中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顺应人情又合乎法理的律法,真的存在吗?”
方曦自身对律法颇有研究,同一桩案子,她和哥哥刑部尚书方浩仁的看法有时候也会千差万别,归根究底,还是律法不尽完善,致使评判出现误差。
如果能有沈念微口中所说的那种既能顺应人情又合乎法理的律法,一定会减少因为判官主观干扰而造成的偏差,从而大大减少错判和误判的发生。
沈念微虽然不知道方曦为何如此发问,但想到前世的情形,顿时坚定道:“律法一定会趋于完善,法治社会,终有一天会实现!”
咚……
众人耳边,忽得响起了清越的钟声,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学了,抬眼望去,秋阳的余晖洒落在明心堂前的青石板上,落下一地碎金般的温暖。
方曦深深看了一眼沈念微,压抑着胸膛间猛烈的跳动,声音带着厚重的腔音道:“沈念微,甲上;陈郁澜,甲中……”
……
下午骊阳书院明心堂律法课上的一番辩驳,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宣扬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刑部尚书府,方曦手中捧着厚厚的《大越刑律》,第一次感到这册素日熟记的律法格外透着一股子陌生,想起沈念微所言,方曦咬咬牙,拿起毛笔,细细地在自己认为需要修改的地方做着批示。
方浩仁回府后,得了下人的禀报,径直去了书房,方曦一见,连忙放下笔,将修改了半数的《大越刑律》捧到方浩仁面前,笑着道:“哥哥快看我这几条修改的怎么样?”
方浩仁顺着看去,却见有一条“采生折割罪”,原本写着“斩首示众,财产断付死者之家”,被修改为“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不由疑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祸不及家人,采生折割者虽可恶,却不好一棍子打死吗?怎生今日又换了说法?”
方曦眸中异光一闪,笑道:“采生折割者虽是主谋,但事实上这些人的家人很少有不知情的,甚至多数都是他们拐卖妇女儿童的帮凶,这些年采生折割屡禁不止,也与刑罚太轻有关!小妹先前同情心泛滥,以情驾驭与法理之上,实乃不该!”
方浩仁点点头,方曦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自从多年前夫婿病逝之后,就一直未改嫁,索性家中人丁不旺,也就一直住在一起,不过因为寡居,鲜少见她有眉开眼笑的时候,今日这般干劲十足,着实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