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薇端着一杯刚冲泡好的咖啡走进来,转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皱眉道:“红生,你以前在这个村子里当支书的时侯,就住在这种环境里啊?苦了点吧。”
瞿红生笑了笑:“我倒是不觉得有多苦,昨天晚上那些演员同志们休息得好吗?你休息得怎么样?”
“国内的这些演员们向来这样,对于艺术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很容易就和普通大众打成一片,昨天晚上,她们被村长夫人带着一起喝了点乡下的米酒,一个个就兴奋得象什么一样,又是跟着他们扭大秧歌,又是和他们一起唱小二黑结婚,至于吃的和住的条件根本也不挑,红生,我现在真的感觉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国内根本没有认真搞艺术的人。”
瞿红生看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昨天车队已经把欧文他们送到县里的招待所了,现在厂子里的事情也基本安置住了,陈兰芝她那里倒是还有一件大事儿没有办完。
“妈,我记得你有一个同学在我们市的z大任职,现在可以联系上她吧?”
杨雪薇回头看他:“你这又是想让我干什么?”
“我想推荐个优秀的学生给她。”
杨雪薇冷笑:“推荐那个村姑吗?”
低头喝了一杯咖啡,杨雪薇酸溜溜地又加了一句:“她的事儿永远比天大,现在她哪怕是放个屁都是香的。”又一掩口:“天啊,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和这些乡下人呆了一天,我就粗俗成这样了?想上z大,那得凭实力,她有这个本事吗?”
“z大的分数线,她其实是过了的,只是填第一志愿的时侯添的是京大,因此错过了z大。”
杨雪薇有点意外:“据我所知,z大的分数线可不低啊,你确定她是过了的?”
“不但过了,而且过得还不少,加上美术特长加分的成绩比京大的分数线只少了三分。妈,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帮帮忙嘛。”瞿红生凑到杨雪薇面前,脸上竟然带了几分讨好。
杨雪薇象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红生,你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态度央求我办事。她真的有那么好?”
“在我的眼里,她是最好的。”
杨雪薇终于投降了:“好吧,我可以去找我的老同学问一下,看看能不能破格录取她,再说一遍,妈妈这么做可全都是因为你,在我的心里,依然是不认可她的。”
杨雪薇话一说完,拎着自己的小包往门外走,瞿红生故意问:“妈,你这包里装的是什么啊?”
杨雪薇抬手挡住:“没什么……”
瞿红生又笑了:“妈,别忘了你儿子可是侦察兵出身。你昨天不是还说兰芝设计的这些东西都是垃圾吗?这会儿怎么偷偷把垃圾往自己包里装?”
杨雪薇把包里那件大红大绿的旗袍往底下塞了塞,恼道:“我哪里就是偷偷拿了?我这是特意让剧团的小张帮我买的!”
瞿红生哧的一笑,杨雪薇自知失言,白了他一眼,转身上车。
厂子里的定单直压手,陈兰芝这一个上午一直没闲着,村儿食堂今天特地给大家伙儿加了好几个菜。
吃饭的时侯,严幼红也过来帮忙叠衣服记帐,姐妹两个人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此时再一见面,倒是说不出的亲切。
严幼红看着陈兰芝一脸羡慕:“兰芝姐,你说你咋这么能耐哩?一下子就考上大学了,一下子就变城里人了?你还能把咱们厂也给搞得这么好,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陈兰芝嘴里嚼着菜,还是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这才没头没脑地问严幼红一句:“幼红,你身边有没有那种人?就是平时吧,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你跟他好好说个话吧,他会突然给你脸子看,你不理他吧,他又非要贴过来事事处处都替你出头,你不让他帮忙吧,他会很不高兴,你让他帮忙吧,他立马就提条件。这种人,你见过吗?”
严幼红低头想了一会儿:“没见过,你说的这种人怎么跟精神病似的。”
陈兰芝深以为然:“别说,还真就是个精神病。”
严幼红说:“既然知道他有精神病,那就离他远点呗,和这种人打交道干啥?”
陈兰芝低头叹气:“不打交道怕是不行了,人家现在是赖上我了。”
严幼红吓了一跳:“姐,你这是被哪儿的流|氓给缠上了?你可别吓我。”
陈兰芝赶快笑着打岔:“没有没有,我说着玩儿呢。”
正说话间,旁边几个姑娘也都坐过来了:“兰芝,昨儿个那些外商今天还过来不?”
陈兰芝随口答:“应该不过来了吧?怎么了?”
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问:“外商里叫欧文的那个,你跟他很熟吗?就是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特别特别帅的那个?”
陈兰芝点了点头:“嗯,他是挺帅的,我第一回见他就觉得他长得有点象那个外国明星,叫兰德龙的。”
一群女孩子齐声附和:“对对对,就是那个电影明星,长得真象,兰芝,他有对象没?”
严幼红皱着眉头看这群人:“你们怎么现在连外商都敢惦记啊?心也太野了吧?”
姑娘们当即甩给她一个白眼:“嘿,你这就眼界窄了吧?俗话说得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他是外商怎么了?咱们就不能想想了?
你们是不知道吧?咱们村儿跳大神的老刘婆子已经跟外商谈好了,马上就要跟着他出国,上国际舞台上搞表演去,嘿,跳大神的出国了,咱们嫁个外商就算是妄想了?”
陈兰芝嘴里的饭都差点喷出来:“姑娘们,刘婆婆老两口的情况只是个案,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咱们可不能盲目跟风。”
“啊哟,兰芝,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咱们村这一回出去的可不止一个,刘婆婆老两口不说,还有咱们村儿吹响器的那一帮老爷爷老奶奶也都走了,跟外商都是一趟车。”
旁边的一个姑娘也赶快插嘴:“对对对,不止他们,还有那个秃瓢,叫黄鼠狼的,带着那一群姑娘巴巴地跟在罗外商的屁股后面,说要是跟人家签约,以后跟着他出去表演去,我看罗外商好象还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最后答应了没有,不过咱们村儿这些人,他可保证全收了。”
陈兰芝这一回的惊吓可不轻:“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啊?”
“嗐,村里头都传遍了,我听孙嫂说,今天一大早,咱们瞿支书又给那个外商叫罗宾的谈了一回话。说这华国的传统文化艺术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仅仅带着刘婆子老两口出去,怕是势单力薄,造不成太大的影响力,要带就多带点,把这些做传统音乐的老年人都带走,反正他们全都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一辈子全都扑在音乐事业上了,让罗宾把他们全都当非物质文化遗产给保护起来,这样到了国际上才有说服力。”
陈兰芝瞠目结舌:“那个罗宾还真答应了?”
“答应了啊,当场就答应了,这会儿怕是他们人都走了吧?你是没看着,把刘婆子老两口给得意的,把跳大舞的装扮穿了一身,还一人整个墨镜戴脸上,整得挺象那么回事儿的呢还。”
陈兰芝脑补了一下刘婆子老两口头上插着火鸡毛,身上披挂着铃铛,脸上戴着墨镜出现在国际舞台上的情形,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瞿红生还当真是个大忽悠,他还真能把全村的孤寡老人都让罗宾一个人养着去了。
老天爷,人才啊!
“你知道,我是个认真的音乐人,对于音乐来说,我向来不拘泥于风格和出身,我只在乎他们在舞台上的表现力,是否足够让人震撼。”
欧文抚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罗宾,你做音乐,我不反对。不过你和那个瞿书记的关系很熟吗?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的相信那两个老人是摇滚世家?传承了华国五千年的摇滚文化?你真的认为这个乡村的乐队足够专业,可以陪你到百老汇的大舞台上去搏杀一场?”
罗宾不以为然地一耸肩膀:“欧文,在我看来,你这完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虽然我在别的方面的见识远不如你,但是在风月场上的经验可并不比你少。你和瞿书记正爱着同一个女人对吗?他让你感觉到压力了是不是?”
欧文看向窗外:“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情。我是说你哪怕是要搞艺术,能不能理智一点?我听说你还有意将黄导演手下的那些衣冠不整的女孩子也要收归旗下,你知道他们的真实职业是什么吗?”
“理智不属于艺术,艺术本来就不理智……等一下,她们的真实职业到底是干什么的?”
欧文无语望天。
另一台车子上,黄书良导演正和手下的演员们做重要布署:“你们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个罗宾可是倍儿有钱,连村儿里头跳大神儿和吹响器的都给收了,还能收不了咱们几个吗?一会儿下车,你们一个个都把你们的专业素养给表现出来,让他对咱们刮目相看,也带着咱们一起出趟国。”
旁边的两个女往一起一抱,就开始相互摸:“导演,啥专业素养啊?是叫我们去……直接勾引他?”
黄书良恼道:“能不能正常点?咱们现在讨论的可是艺术!你们非得把你们自己的职业习惯都给暴露出来吗?”
一群女人笑得叽叽喳喳的:“啊哟,我说黄导,有的事儿你自己个忽悠一下自己个就得了,还当真了呢?咱们平常是做什么的,外人不知道,咱们自己还不知道啊?”
黄书良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直扇风:“谁能理解我,我真的是奔着艺术那方向去的,既然罗宾欣赏跳大神的,那么一下车,咱们就跟他表态,以后会努力学习这种悠久的文化艺术,让他死活也得把咱们给捎带上。”
“啊哟喂,黄导演,您这意思是说,往后咱们生意都不做了,跟着那两个老东西学跳大神去?”
“只要能出国,大神儿咱们也跳,最少能挣碗饭吃就好。”
车子到了县汽车站,还没等黄书良带着一队人马去追罗宾谈出国表演的事儿,直接被警察局负责扫黄的人给带走了——跳大神是不用跳了,国际的舞台也上不去了,不过好歹挣了碗不花钱的饭……
订单一批批地压着手,陈兰芝连着好几天吃的住的都在厂子里,忙得脚不沾地,可工作量还是大得很。
这一回的订单出奇地多,外商那边催得还挺紧的。
陈兰芝仔细合计了一下,不如把这些定单给分销出去,让别的厂子代加工。
这些服装的卖点在于盘扣和绣花,城里的加工厂,反倒干不了这个。倒是乡里有个厂子,是58年建的老厂,里面的老手艺人盘扣和绣花的工艺好得很。
最好是由他们给代加工一批,最后由厂子里面统一验收交货,这样自己厂子里的压力可以小一点,只要把质量关给把好就行。
刚好,周大全要上乡里一趟,找乡长再要一批床单布,就让陈兰芝一起跟上。
天不亮,两个人就坐着村里的拖拉机往乡里走,到了乡长办公室时已经日上三竿,乡办公室的人扫了他们一眼,一看到是周大全,就说:“乡长还没过来呢,你们就先等着吧。”话一说完,直接就把他们晾在一边了。
陈兰芝有点奇怪,问:“大全叔,这是咋的了?我看这人的态度有点不太对。”
周大全一脸尴尬:“这个金乡长是新调来的,咱们也和他不熟,我估摸着是因为咱们接待外商的时侯没叫上他,他心里头不高兴,按说象这样的大事儿,得是他这个当金乡长的出面这才够份量哩。”
“为这么件事儿就不理咱们了?这乡长的心眼儿也实在是太小了吧?”
陈兰芝心里头有点忿忿,厂子里面还有事,也不能多耽误功夫,陈兰芝直接给那个办公室的人说明来意。
一来,是想再定一些上回金乡长给的那些床单布,二来,想问一下乡办工厂能不能帮着自己把定单给写成一部分。
办公室的人听了这话,特意冲着陈兰芝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是不是就是严家村的陈兰芝啊?路子特别广,把外商都给招来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