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和翁主拂了拂裙间的双环绦，转而向周太妃笑道：“人我带到了，娘娘也过目了，只看娘娘要……”

    她还没说完，就见有宫人急匆匆进来禀道：“太妃娘娘，崔昭媛前来求见。”

    闻言，宝和翁主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仍是向太妃问道：“给安排个什么位份……”

    “昭媛到！”重重垂下的竹帘被宫女轻柔拂开，昭媛崔氏在女官的陪同下自外移入，耳畔只听得宝和翁主这半句话，眉心微微蹙起，向正殿深处的周太妃行礼：“太妃娘娘。”并没有向宝和翁主等人多看一眼。

    周太妃叫人赐座，又说：“昭媛，快见过翁主。”

    崔昭媛穿着玉色绣团花上衣，以朱红为领缘，下袭青色刺金采莲裙，身量纤长却有些弱不胜衣。丝履踏在绒毯上，裙裾沙沙作响，在重重竹帘的遮蔽掩映下，是舒缓而清和的。待入座后方才唤了一声：“宝和翁主。”

    宝和翁主回以一声：“昭媛。”

    徽宁二人则随着宝和翁主带来的侍女向崔昭媛行礼。

    周太妃无意于两人再起纷争，只打了个哈哈，关切问道：“你素来孱弱，怎么也不多保养？大老远过来……”

    崔昭媛气息绵弱道：“不打紧，太医女也嘱咐我无事可以四处走走。”她斜了一眼站在宝和翁主身后的徽宁、青焉，心内一凛，随即一股火往外冲，佯问道，“许久不见翁主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比你早过来小半个时辰。”周太妃仍是笑呵呵说道。

    崔昭媛却紧盯着宝和翁主不放，一双翦水秋瞳满是讥诮：“我看翁主这回带了两个生面孔来，是新来的婢女么？”

    公主府与崔氏历来不和，何况宝和翁主自小是被人娇捧着长大的，未曾有过对人服输的时候，此番崔昭媛讽刺的虽只是徽宁姐妹，可她们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昭媛此举无异于打自己的脸。她随即对周太妃娇笑道：“都说昭媛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却不想还是有看错的时候。”

    周太妃显然不愿横生事端，顺着宝和翁主的话头往徽宁二人一指：“这是寿昌大长公主和金陵节度使献上的美人，我看了觉得不错，准备过几日通知尚宫局拟个章程，叫她们二人入宫服侍陛下。”又叫徽宁二人向崔昭媛行礼。

    徽宁见昭媛模样清秀，已是个难得的美人，只那眉心紧蹙，透出几分轻愁，眸子里满是对她二人的厌嫌，不由心内不安，与青焉恭恭敬敬跪伏地上向她行礼问安。

    崔昭媛却久不叫起，只听她笑哼一声：“入宫？什么时候'扬州瘦马'也可踏足宫苑？”

    殿内不知怎的变得静极，唯有宝和翁主挑眉笑道：“昭媛久居深宫却能说出'扬州瘦马'的典故，我甚是叹服。”

    周太妃急忙打圆场：“翁主说笑了。”

    崔昭媛却懒懒道：“太妃娘娘，我在说谁，这人心中有数。”

    漫长的死寂后，才听得宝和翁主说：“本朝有例，入宫者有三种途径，一种是几年一次的大选，大选只选世家女子，另一种是与他国皇室女子联姻，还有一种，则是由官员进献。敢问昭媛，我说的可对？若有不对的，还请昭媛指教！”她转过身与随行侍女嘀咕，“真是心眼小……”

    昭媛却笑出声，髻间珍珠卷云簪悠悠摇曳：“翁主不必这样牵三扯四，她们既是要入宫为妃，可有户籍？可有官碟？”

    宝和翁主从未被人这样诘问，眼尾一抬已是寒意料峭，却听得一声脆亮的声音：“昭媛娘娘，民女徽宁，斗胆向您回话。民女出身贫寒，六岁时被父母卖到节度使府，因使君夫妇没有子女，民女自幼跟随使君夫人学习持家之术，后来入得大长公主青眼，由义父义母亲自护送上京，如今到得后宫，得见太妃娘娘、昭媛娘娘圣颜，民女已然无憾。”她跪伏于地向太妃等人叩头，随即直起身不卑不亢道，“民女自知出身微贱，却不知为何惹怒昭媛娘娘，还请昭媛娘娘不要迁怒他人，有何责罚，民女愿一命承担。”她说的都是青焉的身世，也无所谓真假了。

    有一声冷哼自崔昭媛喉间发出：“区区一个'扬州瘦马'也敢和我说'一命承担'？”

    周太妃越听越觉得昭媛有些尖酸刻薄，正欲说话，又听徽宁温声说道：“民女自知身份微贱，只是自小被亲生父母卖至使君府已是情非得已，之后幸得义父母悉心照料，才能安稳成人。民女虽不敢与昭媛娘娘相提并论，但常言道'敝帚自珍'，民女这条命虽微贱，但也是民女珍重的东西。”

    听了这一番话，坐在上首的周太妃颔首叹道：“如今世道艰难，你虽为亲生父母所卖，但幸而遇见张使君夫妇，可见你是有福之人。”

    “太妃娘娘！”崔昭媛眼见周太妃被她几句话蒙蔽，急得站了起来，“娘娘不可偏信她一面之词……”

    一语未落，便见刘尚宫急匆匆进来禀道：“太妃娘娘，陛下驾临寿安殿！”

    周太妃几人闻言皆向殿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