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宁一震，微微抬头往外看去，只见一列朱衣小黄门由殿外鱼贯而入分侍两旁，身形偏瘦的男人随后踏进正殿，墨色的广袖纱袍裹在身上，硕大的袍袖犹如一对羽翼，展翅欲飞。他大约不到四十的年岁，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今日寿安殿真是热闹。”

    “陛下。”众人皆上前躬身行礼道。

    “陛下今日怎么过来了？”周太妃温和微笑，“请上座。”

    皇帝摆手道：“前几日才解决了山西匪患一事，正好百里辉园里那十亩桃花开了，听闻很是繁丽，我便带了画院的待诏们一道过去，走到半路想着离寿安殿近，就过来向太妃问一声安。”

    周太妃忙让刘尚宫去备茶点，又听皇帝问：“宝和今日怎么进宫了？昭媛也在？”

    她笑着颔首：“皇姑与金陵节度使进献了两位美人，翁主正是带她们过来给我看看，正好昭媛也过来凑趣。”她伸手向一直伏跪在地的徽宁姐妹一指，“就是这二人了。”

    皇帝颇有兴致地往二人方向一看，却只看到她们低垂着的脖颈和满头青丝。

    宝和翁主见状唤道：“还不抬起头来。”

    徽宁心中原本极其忐忑，但方才听皇帝说话的语气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倨傲和高高在上，立刻暗暗安抚着心头的惶恐，一壁缓缓抬起头，目光仍是垂视地面，与青焉一同道：“民女徽宁/青焉拜见陛下！”

    与她那张绝艳面容缓缓升起的，还有皇帝惊艳的目光，他木然接过刘尚宫奉上的茶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徽宁。

    他在那一瞬便忽略了殿内其他人，只那四隅放置的铜鹤薰笼里馥郁幽深的辟邪香香气暖碾，丝丝缕缕随着暮春时节浩荡的春风潇潇横流。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故作平淡问道。

    徽宁自然知道自己的美丽，也清楚这美丽在过去的岁月里让她饱受眷顾她微微抬起下颌，髻上金丝南珠流苏轻颤：“民女名叫徽宁，今年十七岁，金陵人氏。民女拜见陛下！”

    打从皇帝开口询问徽宁的那一刻起，坐在下首的宝和翁主嘴角便浮现出得意的笑，她抬眸见坐在对面的崔昭媛柳眉紧蹙，嫩葱般的手指紧紧扭着手中的丝帕，心中更是大感兴味。

    珠光琥珀映在徽宁年轻美好的面庞，她上身微倾，似一株养在幽谷的兰花，目光在游离的珠光下柔和而疏离。皇帝看了她许久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回过身问周太妃：“您之前说她是皇姑进献来的人，现在可安置妥当了？”

    周太妃一笑：“我也是才见过她们，很是喜欢，何况如今后宫嫔御寥寥无几，我正想着给她们个封号让她们择日入宫。”

    宝和翁主便插嘴道：“可巧今日陛下也来了，不如就请陛下给她们个恩典？”

    崔昭媛气得双颊绯红，把头一撇，恹恹道：“翁主真是会做人。”

    想来皇帝是清楚崔昭媛这扭捏的性子，闻言只是一笑，温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又是桃李之年，不如我赐她封号为'华'如何？至于这位份，还是太妃看着给吧。”

    周太妃笑逐颜开：“既是'美人'，自然要以'美人'相配。”她见一旁还跪着个青焉，又问皇帝，“华美人的事便定了，等她入宫了便入住迎仙殿。咱们刚才说得兴起，把这个小姑娘给忘了，陛下，你看看她如何？”

    闻言青焉慧黠行礼道：“民女青焉，拜见陛下！”说罢深深伏跪下去。

    皇帝见识了徽宁的明艳，方才记起青焉，便让她抬头，见她着一袭粉色金缠桃花半臂襦裙，肤如凝脂，长发如浓云泼墨，用一根柳枝绾成清清的朝云髻，只以白玉镂空金梳帘并几枚莹润珍珠点缀，如此清简，比着徽宁的精致游弋，倒像是几笔淡墨画就的月下美人，只是有徽宁珠玉在前，皇帝此番再看青焉，就觉得比之不足了。

    他含笑，并不吝惜对二人的赞美之情：“你们二人真像是蕊宫琼苑仙驾而来，我看也不必再费心为你另起封号，就以'蕊宫'为名，也封为美人罢！”

    又唤来一名内侍，对周太妃道：“待诏里有位叫段清峄的年轻画师，考入画院不过三两月，是从前振国将军的遗腹子，他并未从武，反倒与书画有缘，作画颇有新意，不似以往杨氏父子浓艳堆砌，旨趣富丽，倒有几分李詹遗风，他尤其擅画人物图，今天正好他也在，不如就让他为两位新晋嫔御画张像罢！”

    “正该如此。”周太妃点头道，“原本嫔御入宫就要请画院的人作画像存入尚宫局，这样倒是巧了。”

    “那便让两位美人去花厅，由段待诏为她们作画像。”

    “如此便去吧。”

    皇帝只微微向内侍一颔首，内侍便唤来宫人扶起徽宁、青焉，向殿内众人一一告辞后方才引着她们去了偏殿临水的一处花厅。

    周太妃将徽宁二人的晋封视为喜事，笑吟吟对皇帝道：“百里辉园里的桃花就让待诏们去作画吧，说了半天的话，我这还有个趣事，去年长公主进献了几个学戏的孩子，不如咱们叫来去飞鸿馆听听？”

    皇帝的生母是博陵崔氏，也是世人所称的恭肃太后，只是生母早在他出生几个月后便仙去了，临终前便托付周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周太妃抚育，因而周太妃予他有养育之恩，如今见她老人家有兴致，自然没有不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