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妃又吩咐宫人:“快去把那些学戏的伶人叫来,就说陛下也在,叫她们好生唱。你再去准备一桌酒席。”她偏过身问宝和翁主和崔昭媛,“今日凑巧,你们二人就在我这儿用膳了。”
宝和翁主自然应了下来,崔昭媛心里拱火,但又不愿在宝和翁主跟前丢脸,便也应了。
花厅在寿安殿西侧,楼高两层,北可望静趣湖,临水赏景别有意趣,南可眺百里辉园,东可看飞鸿馆,白日里万艳阡陌,千水流岚,仿佛世间轩丽景象都落在了脚下,极尽富贵之能事。
花厅内焚着的“天水香”香气四溢,厅内四隅都放着敞亮的鎏金铜鹤盏,垂帘而下,厅内铺着一张锦缘莞席,徽宁与青焉跽坐其上,内侍宫女等人陪侍一旁,厅内一时静默无声。
此时已是尘埃落定,徽宁连日来的担忧总算散去,她暗自吐出一口气,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浅酌一口。眼尾扫过厅内随侍的宫人,见他们皆是模样秀丽,目光垂视地面似泥胎木偶一般。
已是巳时末刻,掩在云后的晴朗日光缓缓流淌,透过竹帘间的细小缝隙,印在徽宁明艳的面庞上,为她凝润的脸庞染上一抹暖意。
只半柱香的功夫,有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徽宁将茶盏放到身侧的矮几,只听一声温润似玉的声音响起:“小的承徽苑待诏段清峄见过华美人、蕊宫美人。”
徽宁抬起头,看向门外站着的年轻男子,摇曳珠帘下,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向前向她们作揖,看年岁不过刚刚及冠,身姿挺拔,似一棵傲骨青松,眉眼生得极清秀,神色也是淡淡的。
徽宁与青焉对视一眼,伸手揉了揉淡泊的远山眉,故作镇定道:“免礼。”
段待诏正依礼缓缓抬头,忽听得远处飞鸿馆传来“乒嚓”一声开戏声,他抬起头,倾时与徽宁目光一撞。
他再没有见过比眼前女子更美的人了,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坐在原地,就是坠入世间的谪仙,她身后所有的景象都像因她而绽放的神光,只见她青葱一般的手碰了碰挽起的发髻,琉璃宫灯里的烛火映在她白皙的面庞清清盈盈似晚霞一般。
半卷的竹帘随着风飘摇,袅袅扫在他的头顶,与之相对的是徽宁带笑一说:“多谢待诏替我与蕊宫美人作画像。”
段清峄忙拱手道:“不敢。”
有宫人前来邀他入内,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黄门,手捧漆盘,里面呈着宣纸、细绢、笔墨,段清峄行至徽宁二人对面两丈处的长几前跽坐下来,又行了一礼,方才按捺住心中的惊艳之情,问道:“敢问二人美人,小的先作哪位的画像?”
一盏茶之前她们尚是跪伏在权贵足前的蝼蚁,如今这座皇城里的人却要向她们行礼,青焉有如那久贫乍富之人,高昂起小巧的下颌,笑道:“先给姐……华美人作画像罢!”
段清峄道了一声“是”,便让小黄门将宣纸铺开,用紫檀镇纸压住,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紫毫点蘸墨汁: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并不似水一般流畅,而是用带着松香的墨笔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其上的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盈盈带着一抹媚意,眼窝有微微凹陷,衬得一对秀眉向鬓角扬起无限风情,鼻梁纤美,高耸着又带三分英气,霞光照耀下,染着一层薄腻蜜光,那唇晕红流霞,微微向上扬起,勾出潇洒飘逸的笑来。秀发蓬松,自成一脉瑰丽飘渺之态。
他生平见美人无数,却只有眼前人当得起冷艳二字。
有宫人奉上香果,对徽宁殷勤道:“华美人,奴婢是在迎仙殿侍奉的宫女扫云,太妃娘娘特让奴婢过来服侍美人!”
扫云容长脸,一双丹凤眼,面上是老辣的谄媚之情,不等徽宁说话,又往青焉处膝行几步,道:“这是蕊宫美人吧,奴婢扫云,是……”
青焉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是迎仙殿的宫女了。”
扫云忙俯下身去,手掌往厅外一摊:“太妃娘娘吩咐了光熹殿的陈尚宫叫奴婢们来侍奉华美人、蕊宫美人,也顺带给美人认认脸。”
她指着一个身量较高的宫女道:“这是风月集景阁的大宫女香集,以后就是她贴身伺候华美人了。”又点了几个宫人,徽宁一番相认下才明白她这位华美人入住迎仙殿风月集景阁,有一个大宫女,四个小宫女服侍。青焉也住迎仙殿,不过是另一处唤做“千斛香坞”的居所。
“要说风月集景阁中有一条溪流,引的是玉泉山的水,当年凿这条溪流的时候花费了不下万金……”
“千斛香坞里有名花上百种,不管哪个季节,只要一近那里便是满身花香,以后美人若是要焚香尽可从那儿寻各式各样的花……”
扫云一壁说着一壁捧上一个嵌螺漆盒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两只九品莲花香囊,香气袭人,闻者欲醉。
青焉问:“这是什么香?”
扫云笑着回道:“这是奴婢用千斛香坞后院所植的迎春花、杜鹃花做成的香囊。”说完就拿出来捧给徽宁和青焉。
徽宁只觉这个宫女实在太过谄媚,却又不愿刚进宫就得罪人,只得笑着收下,眼尾一抬,目光中却隐隐透着不耐。
正得意的扫云自然没有发现徽宁的异样,花厅内外随侍的宫人自始至终垂视地面,更无从发现,只一心为徽宁作画像的段清峄,却将她眼中的厌恶看得清清楚楚。
许久,段清峄再度抬头,杨妃榻上的女子正从容接受着宫女的呵捧,繁花璎珞中,华美衣裳将她的面容衬得愈加娇艳,竹帘重重垂下,悬挂着的银镂香球衬着金碧辉煌的花厅,一派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