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上海棠 1(第2页)
随行的小黄门将大门推开,值守的老宫人忙不迭奔过来请安,又将石灯笼里的烛芯点燃,映得这里灯火璨然。
此处略高,越过宫墙竟可看见宫中花灯如昼,灯火阑珊映在夜色苍茫处,月明星稀,人世的悲欣交集,欢喜失意,都在月色下如烟火绽放,旋即如灰烬洒落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
“陈尚宫、蔡都知随我去御仙池罢,其余人等就在此处歇息一会儿。”皇帝不理侍卫的劝说,“御仙池外有人把守,里面也有宫人巡逻,不必担忧。”便当真只领着陈、蔡二人穿过回廊去了御仙池。
蔡都知稳稳提着一盏杏黄宫灯走在前面,不时提醒:“陛下慢些走。”
因此处并未设防,是以有些宫人也会在饭后来此处闲走,有一两个恰好碰见皇帝,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帝便觉得扰了这些人的安宁,便对陈尚宫说:“也不必再往前走了,在长生桥上看看月色就回去罢。”
“是。”
三人移步去了长生桥,见这里花信繁冗,有几朵春到末页的荼靡自一丛苍绿中探出,依约着早开的凌霄花、落新妇、鸢尾,一点点如轻烟往上透着尖,开成一地撩人景色。
却见那细细柳荫下有一女子半跪于落花上,只一个神骨尤佳的纤柔身影背对着他们。
蔡都知正欲上前,皇帝却一抬手,示意他噤声,放缓了步子向那女子走去。
“……但求上天垂怜,若神灵能允我所祈,我愿以寿命为祭……”
那女子声音似百灵一般,可叹情深,皇帝似怕打扰她一般,只轻声问道:“你在祈福什么?”
女子茫然回头,灵蛇髻上的紫金蝶簪展翅欲飞,蝶翼乱颤。
皇帝触及她的脸孔,已是心神荡漾。
一双含情双眸冶艳入骨,不点而红的朱唇微张,像是含着一口馥郁花汁。她着了一袭鹅黄绉纱上衫,领口用银丝簇成荷瓣,圆润修长的脖颈勾勒出潋滟的痕迹,只一根细细的五色玉石链装饰,下袭一条水青六幅裙,用软纱绞成大朵盛开的玉兰和山桃,腰间缠一条同色撒金宫绦,凉风一过,飘飘欲仙,整个人站在草木间就是一幅抑扬顿挫的唐寅仕女图。
挽起的灵蛇髻虽常见,但其上簪了几支金丝南珠流苏,略一动,就漏下一串串清越的金玉击撞声,一声声,敲在皇帝心头。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皇帝似在欣赏一幅绝世佳作,唯恐惊扰了这画中仙子,轻声说:“华美人。”
徽宁假意惊慌,不过是将面上的绝艳描画得更入木三分,她素手敛裙悠悠拜了下去:“妾拜见陛下……”
一语未完,便被一双手扶了起来,皇帝一和她四目相对,就感受到一种摄魂的迷人心愫,一国之君本不该这样失态地盯着一个女人,但他知道,他一如第一次与徽宁见面时的情景,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见她有些惶恐,温声问道:“我吓着你了?”
徽宁低下头,面上明艳袭人:“与陛下偶遇,欣喜还来不及。”
皇帝忍俊不禁地拉过她:“天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陛下看错了。”徽宁往身后的香集抬首,“我可不是一个人,陛下没看见我的宫女么?”
她一脸娇媚,皇帝难得有些心猿意马,已是脱口而出:“我只看得见你。”此话一出他顿觉不妥,便咳了一声,“你和你的宫女来这里做什么?”
徽宁笑退半步,纤细的手指一指弯月:“我自然是来祈福的。”
“哦?求了什么?”
便有一丝微白自徽宁两颊散开,她微垂了双眉,轻叹:“之前有个宫女偷了蕊宫美人母亲赠她的遗物,被美人当场撞见,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两人便起了争执,未曾想那宫女原有心疾,就去了……蕊宫美人素来是个最善良的人,这段时日夜不能寐,只拼命责怪自己,我见她心里实在难受,又听说长生桥边最得神灵眷顾,所以……”
“所以你就来为蕊宫美人祈福?”
“也为死去的扫云。”徽宁双眸微闪泪光,“她虽有错在先,可到底罪不致死,我此番为她祝祷,便是祈福她能洗清罪孽,往生成人。”
皇帝见她神色戚戚,便长叹一声:“她偷盗蕊宫美人亡母遗物,也难怪蕊宫美人愤恨要与她争执,只是可惜你们两个心地纯善之人还要为她祈福。”
徽宁忙摆手道:“到底是一条人命,我做再多也是应该的。”
皇帝拉过她的手,见这双手并不一味的白,而像是着了淡淡的胭脂,骨节纤细,指甲粉嫩,真是无一处不完美。
徽宁却轻轻将手抽出,掩唇睇他:“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说罢敛裙行礼,匆匆辞别了。
空留一袭蘅芜香,还有皇帝微微伸出的手和蓊蓊郁郁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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