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苑内,含光褪下女官服制,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扎在长辫上的紫色发带一直垂到她腰间,清秀的两颊被屋内一盏豆大的烛光染得昏黄。
随着“嘭”一阵推门声,那昏黄便极速褪成了一片惨白,陈尚宫带着几个宫女似天神下凡般立在门口。
坐在床沿的含光被几人的投影遮映成一块漆黑:“陈……陈尚宫……”
陈尚宫昂首而至,并未说话,只往身后宫女微微颔首,屋外又冲进好几个宫女将含光按在床上,用抹布堵住她的嘴,含光“呜咽”嚎叫剧烈颤抖挣扎,却见一个硕大白布袋兜头罩了下来。
树木繁茂将月亮遮挡得密密实实,陈尚宫带着一行人出现在偏殿后面的密林里,抬着含光的宫人将她扔在地上,解开了布袋绳结,将含光从里面拉了出来,扯掉了她嘴里的抹布。
含光往后瑟缩,不可思议四顾一番,失魂落魄:“小的做错了什么?尚宫为什么要把小的带到这里来!”
“你还不知罪?”陈尚宫的声音平淡而威严。
“小的到底犯了什么罪!小的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陈尚宫平视前方,声音没有半分波动,“进了大殿,就应该永远忠诚于陛下,你却与他人勾结,妄图左右陛下心意,诬陷无辜!”
“没有!没有!小的没有!小的冤枉啊!”
陈尚宫接过身后宫女奉上的册子,略翻了几页,扬起册子对她晃了晃:“现在有了。”
看到《宫闱起居纪事》几个字,含光顿时语塞,一时连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如梦初醒,膝行上去紧紧抱住陈尚宫的双腿:“尚宫!小的错了!小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我服侍陛下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陈尚宫淡漠俯视她:“和嫔御勾结的滋味好么?被人奉承的时候很得意吧?她是不是承诺了,若承恩伯府复起,你就是下一任大殿尚宫?”
“尚宫!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和我斗,秦含光,你还太年轻。”陈尚宫冷笑,“你明知道我是大长公主的人,还要和我对着干,甚至与承恩伯府结盟,秦含光,连一个才入宫的美人都搞不定,你太蠢了,不知道一招制敌。”
陈尚宫厉声喊道:“还不动手!”
有两个宫女迅速走来揪过含光的头发,含光浑身战栗抖似筛糠,却不肯放开陈尚宫,咆哮着喊:“尚宫再饶我一次!我以后以你马首是瞻!尚宫!我不想死!崔庭意是一个病秧子,她活不了多久了,可承恩伯府在宫里有好几个眼线,我都知道!尚宫饶我一命,让我戴罪立功!她在大殿有人,在迎仙殿也安了耳目……”
话音未落,她的咽喉已被人狠狠扼住,抱着附子汤的宫女拿起一把银勺撬开她紧咬的牙齿,硬把那一坛子附子汤灌了进去。含光充满血丝的双眼凝望虚空,附子汤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树叶摇曳飘洒在夜风里,红角鸮在榉树中齐声嘶叫,从未有过的凄凉。站在陈尚宫身侧的宫女衔玉看着倒在地上无力伸出双手的含光不住颤抖。
“衔玉,今后你去接她的班。”
衔玉陡然被陈尚宫点名,惊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去看含光,忙不迭点头称是。
“把尸体抬去奚宫局,就说得了痨病死了。”
陈尚宫不疾不徐转身去了,几个宫女随即跟随,脚步声渐行渐远,衔玉手里还拎着一盏灯笼,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在衔玉脸上。
“秦尚仪……罪不致死……尚宫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岑蔚叹道:“可就怕死灰复燃,心肠太软的人不适合做陈尚宫的位子,走吧。”
画卷缓缓打开,悄然绽放的是二十四番花信中春到末页的荼靡,极净简素,淡墨点染成从容舒张开的花瓣,蕊心着了一点清淡的鹅黄,像旧时女子颊旁的花钿,带着一抹春后的缱绻流连。白绫绢上朦胧的暗纹在铜鹤烛盏的映照下悄然流动,甚是醉人。
正在阁中收整妆台的岑蔚眼尖,抚过竹帘上前端详道:“这是哪个画师做的?”
陈尚宫眉色宁和,手指着画卷道:“是段待诏所做,他擅画仕女图,不想花鸟图也画得这么传神,这画设色纯净古朴,真是独树一帜。”她朝着坐在莞席上的皇帝恭谨道,“陛下,画院将华美人的画像送来了,陛下可要瞧瞧?”
皇帝自昨夜偶遇徽宁后一时念念不忘,闻言放下书卷对陈尚宫笑道:“打开我看看。”
陈尚宫从一个秋香色锦袋抽出卷轴缓缓打开,画中女子素手执一枝粉白桃花斜斜伸出,乳白香烟飘散在她的四周,仿佛将她携裹在尘寰仙境里。
皇帝负手来到画像前,不住赞叹:“段待诏画艺又精进了不少,将华美人画得竟有七八分像。”
风赶入阁,将香炉中的沉水香吹得烟消云散,只剩一点闲趣。
衔玉从奉茶宫女处端来白玉兰茶盏奉给皇帝:“陛下请用茶。”
皇帝笑着接过,眉宇间的惊艳已悄然散去,却见是一个略微陌生的宫女奉茶过来,莫名道:“你是谁?秦尚仪去哪里了?”
衔玉一愣,便听陈尚宫娓娓回道:“秦尚仪昨夜突染风厥,小的便将她移去了光熹殿。”
“可有大碍?”
“已经让医女过去了,陛下不必忧心。”陈尚宫一指衔玉温雅说道,“这是前不久调来的梳头宫女,名叫衔玉,小的见她做事沉稳,就让她先接秦尚仪的班。”
“尚宫看着办就是。”皇帝颔首,啜了一口茶,眉心一蹙,“这茶有些苦了。”随即又担心这话给奉茶宫女带来责罚,又说道,“若是夏日喝就很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