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有冷风趁隙灌入,春山居却仍是满室香浓、香气浩荡,徽宁倚在皇帝赤裸的胸膛,一手绞着他垂落的鬓发,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口舌生香:“陛下,以后你别叫我华美人了,就叫我徽宁罢。”她翻过他的掌心,用指尖在上面书写自己的名字。
皇帝替她拢了拢发丝:“我叫李赞,字鹤至,你也别再一口一个'陛下',听着总不是那么亲近。”
这样亲密的两个人,说着这样暧昧的话,连徽宁也差点忘记这一切都无关乎儿女痴情,只不过是一局利益的献媚,便咬着嘴唇浅笑:“李赞,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傻姑娘。”李赞低下头吻了吻她饱满的额头,手指磨弄香肩,“你才不过十七岁,我却比你年长了十九岁,年长了整整一个你。”
徽宁在他怀里扭动了下,笑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做起那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叹来?”
李赞摇首笑叹:“我出生即被册为皇太子,十八岁官至中书令,那时候我已有未婚妻,而你甚至还未出生。我二十七岁登基为帝,到如今整十年,我有过三位妻子,还有无数嫔御,而徽宁,你现在却是花一样的年纪,我有时候对着你,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当听说皇姑进献美人的时候,我不过一笑置之,以为你不过只是女人堆中的一个,就像从前的姜美人,抑或是更早以前的许婕妤,但我没有想到,徽宁,你是我的神迹。”他拉过徽宁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面上是如得天启的欣慰。
徽宁有片刻的茫然,神迹?是在说自己么?可自己除了有这具年轻的身体,还有什么值得他以神迹二字比作自己?
她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你拿神迹比我,我怎么敢当?”
李赞却拉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背:“睡吧。”
风起帘动,犹如置身温柔乡中,点点烛光映着散落一地的瑶簪宝珥,依偎着李赞渐入睡乡的徽宁,思绪也仿佛穿过这重重宫墙,荡出了这座珠光摇曳的宫殿。
一列宫人自春山居缓缓而出,裙角被料峭晨烟沁出丝丝湿痕,晨光朦胧中,身着玉白宫装的徽宁已坐上肩辇,神情依旧淡漠含笑,但有什么,已经彻底不同了。
在迎仙殿正殿等候的青焉见徽宁等人缓缓而来,观她装扮一新,由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扶下肩辇,上前将一签子冰糖葫芦举到她面前。
徽宁别开头:“大清早就吃这些甜食,也不怕胃疼。”
“我不是怕你饿了么?”
徽宁发间的碎珠玉步摇簌簌作响:“陪我去风月集景阁坐坐。”便挽着她的手去了。
一经会合,两人步履轻盈来到阁内,香集等人亦步亦趋跟在其后。青焉见徽宁媚色嫣然,暗中掐了她一把,低声道:“看来姐你是发大财了。”
徽宁好容易在松软的杨妃榻上倚着了,斜眼瞪了青焉一眼,见香集领着迎仙殿的宫人齐齐在门前跪伏,高声贺喜:“恭喜华美人!”
虽知道这其中不乏有那些捧高踩低之人,甚至有一两个曾在背后非议过她,徽宁仍旧从腰间的累丝栀子香囊里取出一把金锞子拿给香集,叫她分发下去:“你们都辛苦了,只是我如今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
“多谢美人!”
“对了,香集!”徽宁直起身叫住她,露齿一笑,“今早我与陈尚宫商量了,让你就顶了扫云的职务,等午后光熹殿就会有谕令下来。”
“这……”香集蹙紧了眉头,“奴婢怕是……”
徽宁挥挥手止住她的话头:“你做事沉稳,待我也是一心一意,我心里都记着的。”
香集身后有个叫豆蔻的宫女也说:“香集姐姐,这是美人倚重你呢,你就别推辞了!”
香集见状只能接受,又朝着徽宁拜了三拜。
风月集景阁朝拜、贺喜一阵,众人散去。
青焉一身翠绿罗衣,一会子就吃了两串糖葫芦,待风月集景阁人潮散去,方才对徽宁道:“姐,昨晚你们……陛下还真是急色。”
不知因何,徽宁虽对李赞无半分儿女情长,但也不愿听到青焉这样议论他,伸指往她额头一戳:“这些话你也敢说,不怕给自己招祸?”
青焉幽幽怨怨一顾她:“你如今也算是他的新宠了,有你护着我,我只要不犯大错,谁又能治得了我?何况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你,谁还会来管我说了什么。”
徽宁默然不语,许久说道:“青焉,你不高兴?”
青焉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绷不住笑开:“不高兴?我高兴得很,我高兴姐你终于如愿以偿,再不用和我一起蹲在这儿守着天黑又等天亮。姐,我是真的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可是高兴过了,我又觉得难过,我六岁就被亲娘拉去卖了,那时候我对自己说'你这辈子没娘了,就当你娘死了吧'!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被鞭子抽过,被脚踹过,如今还要亲手再把自己卖一次!哪怕我是卖身给帝王,可那又怎样?昨晚你去了大殿,我一个人躲在房里想给我娘写封信,问她为什么狠得下心把我卖了?可我刚写了'母亲'两个字,我就把纸撕了。姐,为什么我这么苦!我不想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