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犀利嘈杂，将廊下的山茶花生生压弯了枝条，雨落花颓，这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皇帝偶有到访之日，也不过略坐坐就走了，只是迎仙殿就此声明远播，今非昔比。

    此时风月集景阁内近乎鸦然，只有棋子落盘声、珠帘击碰声。香集收了伞，径自穿堂而入。

    “雨小了些，怕是不到正午就会停了。”

    豆蔻从阁内出迎：“美人说等雨停了就去清泉殿。”

    香集进阁，隔着重帘对徽宁道：“美人，雨就快停了，奴婢去准备些出行的器物。”

    徽宁两指捻起一枚黑子放下，：“先喝杯热茶去去湿气。”

    瑶圃端上来的茶盏中浮了一朵鲜妍的山茶花，与绿杨春相映成趣。香集饮了一口，便坐在薰笼边托着徽宁的衣裳熏香。

    不到午时果然天晴，徽宁让香集从前几日皇帝赏赐的东西里搜罗来一件狐白裘，听说穿上可在盛夏消暑，又找来一个紫檀雕送子观音的长匣放入，用一张碎金底纹的笺纸封好。

    因着清泉殿与迎仙殿相隔较远，徽宁与青焉便乘了肩辇过去，一路上徽宁不时小心吩咐：“见着皇后娘娘一定要尊重些！”

    “知道了，头回见面，自然要客气些。”

    青焉实则有一副极纯净的样子，只淡淡描了眉，染了唇，穿了一身藕荷色纱衫，长衫下一袭玉色撒金采莲裙，手上执了一把湘妃竹骨折扇，翘了二郎脚，一手托腮，一手持扇打起帘子，手腕处一圈蝶赶花金镯恰是点睛之处。

    “不知道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子呢？”

    走在肩辇边的香集小声说：“奴婢曾有幸见过中宫一次，十分端肃，但明妆俨雅，看起来是个温柔沉静的人。”

    走到兰林殿外的长街，却见垂花门外瑶瑶走来两列宫人，先头六名宫女掌着如意销金刻云凤扇肃容走来，其后跟着一架七宝垂帘安车，用四匹白马以彩绸牵引着，安车后随行宫人有捧拂尘的、有捧衣匣的，粗略一看也有上百人。

    “是……是中宫的仪仗！”香集低呼一声，忙叫徽宁，“美人，是中宫来了！您快下来！”

    徽宁一听说是皇后来了，便叫宫人们停下，和青焉搭着手轻巧步下肩辇，又随着香集在路边跪着等候中宫，心中不由就打起鼓来。

    透过低垂的眼帘，一乘悬着杏黄流苏的安车已到她一步之遥。

    带有雨珠的山茶树旁，徽宁与青焉的脖颈低垂得像被雨压弯的花枝：“妾迎仙殿华美人徽宁、蕊宫美人青焉拜见皇后娘娘！”说罢，即向那安车叩了三叩。

    数十宫人围拥着的安车四维都悬了密密的云纹纱帘，前头一个女官打扮的人向两人命令：“把头抬起来。”

    徽宁二人依言略微抬起头，但双眸仍垂视膝下青石砖，余光却见从纱帘后伸出一柄苏样缠枝莲纹缂丝折扇将帘子揭开一条缝，折扇下倒垂的莲花坠轻轻摆尾，将帘后古井似的幽深划出一星璨然。

    “请皇后娘娘恕妾慌乱未曾远迎的罪过，妾原本与蕊宫美人要去清泉殿拜见娘娘，不想有幸与娘娘在此相会，妾与蕊宫美人为娘娘备了薄礼相见，若娘娘不嫌弃还请收下。”

    有一丝发垂落在她肩上，徽宁顾不得拢起，便向香集看了过去。

    这次，安车内的皇后终于说了句什么，立在边上的女官点点头，转而向徽宁她们说道：“中宫说你们的心意她收下，礼就不必了。”

    就听“驾”地一声，驾车的内侍高扬起马鞭，轻轻抽打白马，就听见裹了皮革的车轮滚过石板，发出橐橐的声响，乌泱泱的一群人便从徽宁等人身前经过，越走越远了。

    迎仙殿众人见皇后走远了，便都从地上站了起来，香集弓着身子拍了拍徽宁的裙裾，却见有两人从正对着的影壁后绕了出来，身后立着数十宫人。一位身量高挑纤细，穿着象牙白绣竹叶对襟罗衫、鹅黄细褶裙，乌发绾了一个松松的如意髻，只簪着几点珠钿，弱质纤纤；另一位则眉目娇艳，穿藕荷色滚金丝长裙，外罩浅金绞丝广袖衫，看起来富贵而隆重。

    徽宁等人忙又向那衣饰清简的美人躬身一福：“昭媛娘娘安！”

    跟在崔昭媛身侧的赵才人从头到脚扫视了徽宁半晌，笑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了恩宠的人果真不一样，昭媛娘娘，您怎么看？”

    崔昭媛瘦弱的身躯立在那儿似一尾湘妃竹，她拿起荼白丝帕掩唇咳了咳，有莫名的幽怨浮上眉梢：“原本以为出了那件事你会日日以泪洗面，不成想你还是有了恩宠，听说陛下接连数日都去见了你，倒比得我们像长门幽怨一样。”

    赵才人吃吃笑了起来：“华美人近来真是威风极了，前有掌事宫女被牵连致死，后又让各位嫔御门庭冷落，宠遇全无，华美人真是好本事！”

    崔昭媛脚踏被雨打落的花瓣上前几步，淡漠一笑：“原以为陛下这么不喜欢大长公主，也应当对你冷眼相待才是，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才这么些日子就扭转乾坤。”

    徽宁极温顺一笑：“娘娘说笑了。”

    “华美人好涵养！”赵才人拊掌笑道，“我们说了这么多，美人还是不动如山，笑脸相迎，真不白是瘦马出身！”

    徽宁吸了一口气，面上笑意微减：“赵才人慎言，不要说错了话给自己招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