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柳婕妤一入鸳鸾殿，心中便浮现这首《山亭夏日》来，冯贵妃所居揖春清斋夏气清凉，一株百年银杏树立于前庭，有一两个老宫人打着蒲扇在下乘凉，见她来了，忙起身笑迎：“婕妤来了！”

    就有两个小宫女将瑞草门帘打起，只听里头有个低沉的声音问：“是婕妤来了么？”

    柳婕妤摇曳绢扇笑道：“娘娘，是我。”

    待绕过一扇紫檀三折千字文屏风，便见冯贵妃盘腿坐在西窗下的暖炕上，髻上戴了金丝?髻，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耳边戴着两个南珠耳坠，一袭宝蓝绣蜀葵荷花五毒纹对襟褙子，红暗花褶裙，手指捻动一串紫檀佛珠，笑着说：“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柳婕妤与她相对而坐，拿起酸枝木小几上的金莲蓬茶盏呷了一口，道：“昨日从迎仙殿回来，听见宫人来报，说太妃娘娘有意让中宫回来主持宫务，问丽贞殿需不需要增减些什么。”

    冯贵妃“嗯”了一声，半眯双眼念了几句佛号，又问：“你去见过华美人了？”

    柳婕妤微微笑了：“是个绝顶的美人，虽说出身微贱了些，可我观她言谈举止有礼有节，倒像是哪家的闺秀一般。”

    她转过身朝贴身女官昂了昂首：“把东西拿来。”

    宋尚仪将匣子打开放在小几上，就听柳婕妤说道：“这是昨天华美人所赠。”

    “一支玉鸾钗。”冯贵妃看了一眼淡淡说。

    柳婕妤将玉鸾钗从匣里捧出，顿时满屋流光溢彩，她的笑意也璨若明霞：“这是仁德皇后与成宗皇帝大婚时所戴首饰，听闻这玉鸾钗是前朝萧宸妃爱物，后面还有萧氏的生辰八字。”

    她将玉鸾钗调了个头给冯贵妃一看，就见那鸾钗背后刻了几行浅浅的字：“萧玉贞，庆佑十二年四月初四生于金陵邑，天兴二年册宸妃……”

    冯贵妃垂目去瞧，见那字迹浅浅如流云一般，心中不由一动。

    “这有什么意思？”

    柳婕妤将玉鸾钗复又放回匣内，含笑解惑：“怨不得娘娘不知。这萧玉贞是前朝萧贵妃的侄女，后来阴氏做了皇后，阴氏连同李昭仪将萧贵妃以巫蛊定罪，就在这时，萧玉贞向阴皇后递了一纸'投名状'，从此辅佐阴皇后。这玉鸾钗就是当年被当作'投名状'的信物。”她笑捧过另一金莲蓬茶盏奉给冯贵妃，“现在，华美人又将这玉鸾钗送给了我。”

    冯贵妃神色未变接过茶盏，划了划盖子：“你怎么想？”

    柳婕妤莞尔一笑：“娘娘还没有见过她，不知道那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得了陛下独宠数日，却也没有恃宠生娇，想来，定是一个胸有丘壑之人，若能将她纳入娘娘麾下，必定是一员干将。”

    “你这么看好她？”冯贵妃呷了一口峨眉翠，又抽出绢子按了按唇角，“听说崔昭媛在她身边安了个眼线，弋阳长公主也很不满她近来独宠，如今她是腹背受敌，可别只是想寻个靠山罢？”

    柳婕妤若有所悟，头上翠羽明铛一晃：“这'投名状'自然不完全只看诚意，还得看看她的本事。”笑色盈面，“娘娘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身后是一轴观音像，半掩在她身后的观音只余手中执着的一枝细柳斜斜伸出，面上带着慈悲的浅笑。

    枕山居深处，徽宁只一人在内静坐，双手覆在额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瑶圃微奇：“美人怎么了？”

    “没怎么。”柳枝拿了柄小梳子坐在石凳上梳发，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你这贫嘴丫头别多问。”

    “为什么？我看美人好像很不开心。”

    柳枝“啧”了一声：“叫你别多问……”

    “瑶圃！”小门外司膳宫女绣雪提着个六边食盒呼唤，“快帮我拿下。”

    瑶圃上前接过食盒，两腮含笑：“绣雪姐姐，今天的午膳有些什么？”

    绣雪摆手扇了扇热气，没好气道：“什么有什么，我原本去膳房，却遇见鸳鸾殿柳婕妤的宫女过来，说婕妤为感谢昨日美人所赠大礼，今儿特意准备了几道菜送给美人。我打开一看，就一碟清炖嫩豆腐。”她朝着柳枝一顿足，“你说婕妤这是什么意思？”

    柳枝也奇了，上前一看，见那食盒有三层，唯有面上一层用琉璃浅碟盛着一小块嫩生生的豆腐，便问：“别是弄错了吧？”将那一碟子端开，却见那下面压着一张浅金芙蓉笺，用簪花小楷写着：“慈顺王后”。

    三人左眇眇又看看，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柳枝眸子一转，将那碟嫩豆腐复又压了上去，将盖子合上，便拎着食盒进了徽宁所在的广厅。

    徽宁盘腿坐在莞席上，举手撩了撩发尾：“你们先吃罢。”

    柳枝将食盒打开，却一动不动，只屈身退了出去：“美人，这是柳婕妤所赠午膳，您看看合不合胃口。”

    徽宁双眸一亮，撑着膝盖站起来，移步到圆几前，见那食盒里空荡荡只摆着一小碟清炖嫩豆腐，眉心一蹙，随即拂了拂腕上的莲花金镯，将那碟豆腐端了出来，果不其然见到下面还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