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是春夏交接之际,门窗紧闭的阁内空气有些粘腻,窗下红烛映着满地细碎光影,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
自那日雨中罚站后,徽宁与青焉便闭门不出,皇帝近日政务繁忙也不曾踏足后宫,遂二人倒自得其乐,每日只在阁内下棋或是打络子。
这日徽宁倚在弹花软枕上与瑶圃玩着九连环,忽听阁外有人朗声道:“柳婕妤到!”
还没等徽宁反应过来,那五折竹叶屏风后就绕进来一个宫装女子,花信年华,柳叶眉,桃花眼,梨白粉面,笑容可喜。一身绯色绣鹦鹉逐花广绣罗衣,银色采莲裙,腰间系一条密刺牡丹宫绦,金丝臂纱坠着两个赤金月季,行走在软毯就有沙沙的声响。双刀髻上簪着金凤衔珠冠,又坠了几枚猩红宝石,后髻插了一支望帝春心的杜鹃,说来也是冠艳群芳。
徽宁忙起身相迎,手腕上一串五色宝石链子碎碎作响,曼声道:“婕妤安,请恕我有失远迎之过。”
“华美人快起来!”柳婕妤疾步上前将她搀起,一面细细打量一面挽着她坐下,“你也太见外了,入了宫你我就是自家姐妹,在我跟前不用这些虚礼!”
徽宁叫柳枝几人去端茶果,笑说:“我出身低微,怎敢和婕妤姐妹相称。”
有一星珠光在额间流转,柳婕妤绽齿一笑:“我可是认真的,前儿我去合欢殿看望王婕妤和昭节公主,正巧碰见太妃娘娘也在,她老人家可一直赞你模样好、性子也好,我一听呀,就对你好奇得不得了,偏生这些日子我和光熹殿的尚宫们忙着给宫人添置新衣,到今日才得空过来!”
柳婕妤把腕上的三只金镯往上推了推,拉过徽宁笑道:“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何况我见你样貌秉性出众,以后可千万别自惭出身了!”
徽宁从柳枝手中接过碧玺荷叶茶盏奉给柳婕妤,浅笑道:“婕妤请用茶,这是君山银针,泡茶的水用的是迎仙殿那条活泉水,很是甘甜。”
那茶盏用了整块莹润翠绿的碧玺,又做成了荷叶形状,荷叶瓣瓣缕纹,烟云流动,柳婕妤接过,只觉得茶香绵长,便赞道:“你倒是好心思,这入夏了,连个杯子也做得这么巧。”浅酌一口,便觉唇齿生香。
“我是个闲人,成日无事便和宫人们想法子解闷。”徽宁笑着将绿豆糕放在柳婕妤右手边,又朝着碧玉珠帘后道,“柳枝,去把我放在里间乌梨木架子上的匣子拿来。”
却看到屏风后香集扶屏而出,见柳婕妤正与徽宁相谈甚欢,便屈身上前向徽宁浅笑:“美人要找什么东西?”
柳婕妤侧目向她看去,见她模样清秀,又往阁内一扫,见门口守着个垂髫之年的宫女,那个个子高挑叫做柳枝的宫女闪身进了里间,华美人贴身伺候的宫女就这两三个人?
徽宁只抬眸瞥了一眼香集,口内也只“嗯”一声,再无多话。
倒是柳婕妤出声笑一笑:“好清秀的宫女,还是华妹妹有眼光,身边的宫人都出落得这样好。”
徽宁先不作答,唇角却上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来:“原来我也以为自己有眼光,后来发现是'别人'有眼光',我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这话是怎么说?”柳婕妤奇道。
一边香集的脸涨得通红,随后就见柳枝捧着个紫檀嵌螺的匣子过来,便退去了屏风后。
那五折屏风用湘妃竹雕刻成了漫天竹叶的样子,又用绿纱做底,隔着这层密密的纱,也看不清香集的表情。
只见徽宁让柳枝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支五色玉鸾钗,通体无瑕,静舒流光。
徽宁笑着一指玉鸾钗:“这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听说是从前仁德皇后大婚时佩戴的首饰,我见这支鸾钗很是富丽大气,可我却有些压不住,今日见到婕妤姐姐一派富贵之相,我便想借花献佛,还请婕妤姐姐笑纳。”
柳婕妤满目欣喜:“我倒是想推辞来着,可这玉鸾钗实在华美非常,我竟舍不得移开一眼!”
“那就收下好了。”徽宁挥了挥手让柳枝把匣子合上捧给柳婕妤的宫人,笑道,“原本早就该来拜见,可我也听说婕妤姐姐处理宫务是个大忙人,因而便不好意思上门叨扰,这原是我的不是,可巧婕妤姐姐今日来了,我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还望婕妤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柳婕妤含笑静听:“什么大忙人,不过是替中宫和贵妃娘娘分担些杂事罢了。以后你常来鸳鸾殿走动,我也好和你说说话。”
柳婕妤站起身,臂上一对光滑金钏玲玲耀眼:“只可惜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就不多留了。”
撒金丝履无声从软毯上踩过,柳婕妤顿了顿,又折身朝徽宁叹口气:“不过华妹妹啊,这有句老话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妹妹还是要好生管教管教这迎仙殿的宫人,你瞧,这屏风上都落着灰了。”
徽宁便向那翠竹摇曳的屏风看去,清和一笑:“还是姐姐细致。”
柳婕妤笑生双靥,转过身缓缓而去。
许久,在外相送的柳枝等人进阁一看,见徽宁正盘足坐在窗下玩鎏金九连环,见她进来了,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将伺候我的宫人全部召集过来。”
柳枝一滞:“所有宫人么?”
“嗯。”
日影斜长。
窗边,鎏金花树上十来支红烛已结满烛泪,烛光映着众人的身影光影迷离,有几个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惶惶地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