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弋阳长公主到访蕙草殿,见崔昭媛捧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粉荷修剪枝干,便笑道:“事情办妥了!”
日光斜照进花间醉堂前院,只见崔昭媛清冷一笑,细细的两道眉间是无限轻愁:“殿下真是好本事,区区一个坊州县令的女儿,经由你金手一点,如今就成了后宫嫔御了。”
弋阳长公主四十出头,与皇帝一母同胞,但她却与皇帝长相颇有不同,见崔昭媛有些薄怒,笑道:“还真要多谢承恩伯世子献上的一副药,不然那陶氏也不能让陛下在书房就邪火走真章,成了这一段好事,眼下陈尚宫已经让光熹殿拟旨,封陶氏为才人了!迎仙殿那两个恐怕再无死灰复燃之日!皇姑母的如意算盘总算打空了!”
崔昭媛狠瞪了她一眼:“用了药?殿下就不怕伤了陛下的身体?那个陶氏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弋阳长公主胸有成竹一笑:“那可是我的皇弟,昭媛放心罢!”
崔昭媛正欲接话,薛尚宫从那象牙嵌丝屏风后转出,屈身向她们禀道:“禀二位主子,秀女陶珠仪今日晋封才人,入住迎仙殿桐影轩。”
崔昭媛轻哼一声:“陶珠仪?毁了一个好名字”,将手中盛大的粉荷往草木里一扔,折身进了花间醉堂。
陶珠仪身着秾绿销金裙,其上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莲花,乌黑的发梳做双螺髻,髻上束着两条葱黄掉穗丝带,俏皮地搭在胸前。两眉弯弯,下头镶一对桃花眼,粉白鹅蛋脸上嘴角上翘,天生一段韶华。
她趺坐在自己腿上,露出两只绣彩蝶的绣花鞋,手中握着一把雕作半开菡萏的银篦子,半低着脸:“陛下,前些日子你独宠迎仙殿的那位才人,还亲赐她封号'华',她当真有那么好么?”
李赞执着一册书垂目而视,轻笑:“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好。”
陶珠仪立马将篦子放下,歪着身子抱拢他的右臂咬唇一笑:“都说迎仙殿两位才人出身不好,珠仪虽比不得她们模样好,可出身却又强出不少,陛下昔日赐她封号'华'字,怎么就不给珠仪一个封号呢?”
“不是已经封你为才人了?”李赞翻过一页,笑,“怎么总和她比?”
陶珠仪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发恍然有思:“陛下赐她入住'迎仙殿',又赐她封号,连她这次被太妃降为才人也不曾褫夺封号,想来华才人一定深受陛下厚爱了。”
李赞笑意愈浓:“你们只看见她出身低微,却不知她会最赏心悦目的舞,会唱最悦耳的词。才人,出身低微并不是她的错,身家贵盛的嫔御难免瞧她不起,若此时再褫夺她的封号,她以后还如何在后宫立足?”
廊檐下悬着数盏工笔灯笼,忽明忽暗的烛火似轻纱将此处袭裹,只听得“啪”一声响,打水回屋的瑶圃一阵轻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绘着太平盛世的宫灯掉落下来砸在地上,黏热的火烛瞬时将细棉纱烧出一个大洞,瑶圃忙将铜盆里的水泼了上去,只见一股青烟升起,蓦地哪里一声娇呼传来。
一尾湘帘外,瑶圃低低向里轻唤:“才人?才人……”
执笔抄写经书的徽宁缓缓抬起头:“什么事?”
帘外寂静一阵,就见陶才人拂帘而入,朝徽宁漾起甜笑:“华姐姐安,我是才晋封的才人陶珠仪,就住在不远的桐影轩!”
徽宁缓缓抬起脸,仰目见阁内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段玲珑纤纤,眼中媚意横生,站在这昏沉沉的阁内竟仿佛注入了一道流光。
“你就是陶才人?”徽宁施施然转了转指间的笔杆,朝她细细端量一阵,“才人怎么贵步踏贱地?”
陶珠仪一脸少不更事的娇憨,敛起裙摆与她相对而坐:“老早就耳闻华姐姐芳名,只是未曾这样近观过,今日我与陛下无意间提及姐姐,陛下对姐姐诸多赞叹,我也就慕名而来,不知道可扰了姐姐清净?”
徽宁略一作想:“才人可知道我如今仍被禁足?”
“华姐姐千万别这样说!”陶珠仪一副急愁交杂的神色,“姐姐不过是被恶人牵连罢了,陛下时时记着姐姐,想来姐姐不日就会被复位美人了!”
徽宁脸上一直漾着浅笑:“我数违宫规,太妃娘娘降我为才人已是法外开恩,我这些日子日夜难安,只得抄写经书为陛下、太妃、中宫及嫔御祝祷,至于复位两个字,我真是想也没有想过,陶才人也不要再提了。”
陶珠仪的瞳孔明灭不定:“难怪陛下对华姐姐赞不绝口,依我说,华姐姐虽然出身比不得其他世家宫妃,但才情了得,且又有一颗容人之心,想来如今这些事挫磨不了姐姐的。”
她举目扫视了鬼影也没一个的风月集景阁,叹气道:“那日与蕊宫妹妹抓扯的宫女被打了板子丢去暴室服苦役了,我听人说起那宫女对姐姐有诸多不敬,如今看来也是恶有恶报,只可惜连累了姐姐……”
徽宁起身裹了件半旧的丁香色披风,柔淡一笑:“多谢才人特意过来宽慰,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里的。”
“华姐姐,皇后娘娘已经回宫,明日就要召集后宫嫔御去丽贞殿一叙。”陶珠仪拿起一柄苏样团扇给徽宁轻扑着,“不知华姐姐可去?”
“中宫召见,哪怕我仍在禁足也是要去的。”
陶珠仪手上团扇片刻未停:“听说皇后娘娘明日会穿红衣。”她晃了晃鬓边一支卷珠步摇,一壁起身一壁说,“听说明日贵妃娘娘穿玫瑰紫,昭媛娘娘穿鹅黄,柳婕妤是孔雀蓝,王婕妤是丁香色,我还在想明天穿什么衣服才能不和各位姐姐们撞色呢!哎呀,天太晚了,我就不在这儿对待,华姐姐,我就住在东侧殿的桐影轩,若是无事,你可要多来找我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