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出迎仙殿的大门,香集的哭叫声还缠绕在耳边,就听周太妃一声喝道:“来人!把华美人和蕊宫美人带去寿安殿!”
戌时,除在清泉殿养胎的中宫和一位美人告假外,所有嫔御都被召集到寿安殿思源堂,在殿内左右相对入座。殿堂深处,徽宁、青焉两个则被宫人摁在软毯上跪着。
“今天把你们召集来,是为了贬斥宫妃的事宜。”周太妃稳稳坐在乌梨木椅上,冷飕飕道。
零碎的呼吸声中,众人都迷惑不解,唯有王婕妤问了声:“娘娘要贬斥谁?”
周太妃懒懒推开宫女奉上的峨眉翠,指着徽宁和青焉冷声道:“堂堂晋国嫔御,无视宫规半夜与宫女们饮酒作乐,这我都懒得说了,还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宫女抓扯、打起来了!这可是嫔御该有的行径?”
堂内顿时哗然,崔昭媛却“咯”地一声笑起来:“这不稀奇!”她声音难得的清脆,随云髻上一支碧玉竹节镶金长簪簌簌作响,“原本就不是正经路子入的宫,比不得其他嫔御们知书达理,之前还和那个宫女亲近得和姐妹一样,转眼两个人又打起来了,真是不知道闹的哪一出,要是让人传出宫去,还不惹人耻笑?”
赵才人高挑起两眉,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可不是么,我听说挨打的宫女叫做香集,她父亲如今还随着抚国将军抗倭,要是知道自己女儿被一个出身低微的嫔御打了,还不知道有多寒心!”
“才人慎言。”跪在软毯上的徽宁背脊挺直,目不斜视说道,“抗倭士兵是抗倭士兵,香集是香集,不能混为一谈,若她父亲因此事对朝廷生出怨怼之心,也只能说明此人不堪大用,未必是真心对朝廷!何况香集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宫女,又有何权力杖杀其他宫女,乃至对我和蕊宫美人口吐秽言!?”
“哦?一个寻常宫女要杖杀其他宫女?”坐在崔昭媛下首的柳婕妤奇道,“还胆敢辱骂嫔御?”
崔昭媛咳了几声,抚了抚心口,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徽宁:“婕妤这话不对,香集历来恪守宫规,不会无缘无故惩处其他宫人,定然是那个宫女触犯了宫规,香集只是循例办事罢了。至于辱骂嫔御,这个罪名恐怕不能扣在香集头上,想必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发生了些龃龉,香集虽只是一个宫女,但她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父亲又是抗倭将士……”
徽宁却“呵呵”笑了:“听昭媛娘娘的意思,香集出身高贵,该我服侍她才对?”
崔昭媛也是一笑:“那天我在长街将你罚站,想来还是没有把你教乖,就这么'你'呀'我'的,难怪今天会和一个宫女动起手来,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周太妃似乎早料到两人会有此争论,高声喝止道:“够了!你们都是市井小民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够了没有?”
徽宁拜伏下去磕了一个头:“嫔妾知道今日在迎仙殿言行无状,罪无可恕,还请太妃娘娘降罪。”
听到这一句,一声冷哼从崔昭媛鼻间响起:“这会儿倒知道卖乖了……”
“昭媛!”周太妃怒火中烧,一掌狠狠拍在扶手上,“你位居九嫔,怎么处处和一个'美人'争长论短?我看你也不用再在这里了,快些回去蕙草殿罢!”
盘金绣幕下,崔昭媛指尖搅着一方绣银罗兰丝帕,袖裾一拂,提身就往外走。
薛尚宫等人向周太妃躬了躬身忙跟了出去。
周太妃长叹一口气,指着崔昭媛的背影对左手处的冯贵妃摇头道:“你看看她……”
冯贵妃指尖捻动紫檀佛珠,说:“娘娘息怒。”
“哎,真是……”周太妃又低声一叹,随即昂起头朝着身侧的女官看了一样,那女官便拿起一卷黄轴朗声道:“奉太妃慈谕,华美人、蕊宫美人恃恩生娇、数违教令,今贬为才人,闭门省过!”
徽宁、青焉的面容早已被那女官的投影所笼罩,青焉抬起头望向周太妃,扯了扯腰间的鹅黄双环绦说:“太妃娘娘,嫔妾有什么罪……”
“恃恩生娇、数违教令。”徽宁平视前方,身姿挺拔似绢上一道松香笔墨,“嫔妾尊奉太妃娘娘谕旨!”
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丝丝在青焉面上蔓延,她抖着嘴唇上前扯住徽宁的衣袖,徽宁却一把将她的手拂开,对着周太妃恭恭敬敬叩了三叩。
周太妃朝她摆摆手:“回去罢!”
珠玉碰撞的簌簌声中,徽宁提裙起身,拉起青焉朝在座的嫔御一一行礼后退了出去。
夕阳西坠。
徽宁、青焉相扶着从思源堂走了出来,廊下的隔间内,阿今几步奔了出来,心惊肉跳地看着她们。
徽宁脸上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轻微地颤动,她抬眼看了看寿安殿的飞檐斗拱:“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