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柳枝是被骂回来的。
徽宁却似早料到有这一遭，反倒宽慰她们三个。
直到前夜，冷雨成霰，风月集景阁前院蔷薇绕栏，屋后却是雨满竹林，漏下一串串清越的嘀嗒声。
到了亥时末，阿今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个琉璃灯笼巡夜，在风月集景阁墙里墙外踩着苔石一步贴一步走着，到后院那片竹林时，却忽地站住了脚。
隔着一拢翠绿欲滴的枇杷叶，不知从哪儿钻出个穿着蓑衣的人，猫着腰贴着矮墙朝里张望着。阿今两只眼睛一转，“噗”一声将灯笼里的蜡烛吹熄，薄如云纱的雨云在竹林聚集不休，一梭风掠过竹梢，悉悉落落吹下一阵雨水，有那么一两滴便落进了阿今的后颈，她打了个激灵，“哐嚓”一响，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夜幕，那人半张脸便印到了阿今的眼里。
不多久那人便几步跑开，阿今趁势转过身往西下屋跑。瑶圃拿着根银钎子拨着烛芯，柳枝坐在桌边打络子，就见阿今抖着雨水低呼：“你们猜刚才我见到谁了！？”
柳枝无精打采问：“谁啊？”
“胭脂！她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什么，巴着墙往咱们这里头看呢！”
柳枝一凛，虽不知其中有什么机窍，但桐影轩的宫女冒雨夜探风月集景阁，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这么一思索，便将打了一半的络子扔在桌上，拉过阿今就走：“去告诉才人！”
正房内甜甜的果香夹着列列的酒味翻涌，柳枝二人进去时，正巧看见徽宁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个细白瓷的小瓶不时喝上一小口，柳枝忙唤道：“才人怎么又在喝酒！”
徽宁已卸去了首饰，黑油油的头发松松挽一个小髻，簪一支碧玉衔珊瑚簪：“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来了？”
柳枝把阿今往前面一拖，急切道：“你快把你看到的都说给才人听啊！”
烟雨连天，被打落的合欢花不时因风而起，铺天盖地，茫茫一白。徽宁拢膝半坐在雕窗下听阿今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才清浅一问：“你没有看错？真的是陶才人的贴身宫女？”
阿今连连点头：“一定是她！不会错的！她就攀着墙往里看呢！”
徽宁眼神一闪：“你当时怎么没叫住她？”
“奴婢……”阿今踟躇一瞬，随即回道，“奴婢是有点好奇，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柳枝倒了一杯茶端给徽宁：“才人，你说胭脂究竟是要做什么？”
徽宁轻哼一声，从小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又用小匙舀了些蘅芜香添在窗下的香炉里：“你们问我之前，我先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们。”
“才人请讲。”
那香炉里升腾起一股白烟，满室生香，就听徽宁轻浅一问：“我出身不好，这你们都是知道的，如今我所能给你们的不多，也不敢和你们乱承诺什么，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今后可愿意辅佐我，和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徽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只要你们跟了我，我这么和你们说，但凡我吃干的，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的！有朝一日我若能成就大事，我就让你们要什么有什么！我说到做到！”
柳枝与阿今面白如纸，尤其是柳枝，她阅人无数，虽一眼看得出徽宁将来定是个人物，但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厉害至此！
柳枝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翻腾，她“蹭”一声站了起来，半点不避讳地与徽宁对视，用一股抖颤的声音说：“只听说过要不了的，没听说过不敢要的，才人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万全之计，奴婢又有什么不敢的？”
徽宁含笑点头，又看向阿今：“你呢？”
阿今看了看柳枝，大点其头：“奴婢跟着自己的心走，奴婢跟才人了！”
疾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灌满衣袖，徽宁吐出一口气笑：“好丫头，有魄力，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们做不了事，如今我所有忧虑尽消。你们这时候敢跟我，我就知道，我输不了！”
昏沉的光亮中，徽宁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女，在一片颤栗中慢慢笑了。
这雨一连下了数日，待得六月初方才展晴。宫道两旁的白玉兰已开得极盛，通体无暇，只花萼处略着浅绯，似有寄望。紫苑、萱草、福禄考、紫薇、龙船花开成一地撩人景色，便在傍晚时分，李赞自大殿前去探望皇后。
李赞甫一踏进丽贞殿，甬道上便追来两个小宫女，随侍的衔玉见了，忙喝止住：“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慌成这样？”
其中一个宫女急切道：“奴婢是迎仙殿伺候陶才人的宫女，我们才人病倒了，求这位姐姐禀明陛下！”
衔玉皱眉将二人拉去甬道上，低声道：“才人病了你们去请医女就是，来找陛下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宫女闻言忙向她解释：“并不是奴婢不懂规矩，只是……还请姐姐通融通融！”
衔玉对这样的事心中有数，一厢往回走一厢蹙眉道：“陛下不是太医，治不了才人的病，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两个宫女相视一眼，见衔玉已进了丽贞殿，那门口分别立着十来名带刀侍卫，她们自然不敢硬闯，转过身便往迎仙殿跑。
风拂来荷香，陶才人穿着雪青直身飞仙裙，衣上刺满了紫薇花，外罩一件鸭卵青滚珠边纱衫，头发梳成了时兴的抛家髻，戴一溜翡翠插针，此刻她正倚在软枕上一壁偷眼向外张望一壁细细哭着。
见只有两个宫女回来了，雄雄怒意扑面而来，半直起身低声问：“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