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宁知道王都尉已经洞悉一切，自己在他面前已然没有任何隐藏，便咬着牙说：“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我倒不知你竟然这么有骨气。”王都尉不由得笑出声，一挥广袖，“你与青焉情同姐妹，但在我心里不过是两件明码标价的货物，你们两个都生了反心，但你比她有用多了。既然如此，我便杀鸡儆猴，让你以后学乖一些。”
徽宁似一段扔进油锅的鱼，她怔怔看着王都尉，就见他朝自己努努嘴，这一瞬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全身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回头一看，见两个老宫人一手扯着青焉满头青丝将她狠狠按进了荷塘。
“不……”徽宁惊惧着摇头，转过身望向王都尉，尖声叫道，“义父！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呜……”
从王都尉身后绕出的阿令快速揉了一块布塞进徽宁嘴里，冷漠地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暴行。
青焉手脚乱舞，却被那两个宫人抓着头死死按在水中，那荷塘被雨水灌得浑浊不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青焉的生息便在污泥中回澜不见。
王都尉微笑道：“徽宁，记住自己的身份，好好听话，义父不会害你。”
阿令看一眼徽宁，说：“如今她只怕恨都尉你都来不及，还如何替你做事？”
王都尉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怀中黑猫下颌挠了挠，浅笑道：“她恨我，却不能不听我的。时势比人强，现在和我撕破脸可不是一步好棋。”且说且走。
徽宁半边脸埋在污泥里，两眼木愣愣地看向青焉，她大半个身子倒在荷塘里，周身是一片被掀翻的凌乱莲叶，鹅黄的衣裳上污泥点点，是倒在盛夏的一朵菡萏！
王都尉一行人已走远了，他似乎混不在意会被人发现他曾来过，也丝毫不在意青焉的死活。徽宁一想到此处便觉得四肢百骸犹如落入冰窖，她凭什么自以为可以逃脱王都尉的五指山？她当了十二年的玩物，却在今日将另一个玩物害死！她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惨败！
柳大娘是从一棵老树后走出的，从腋下掏出丝帕将徽宁扶起，见她面色似厉鬼般惨白，叹叹气，对她说：“别怪你义父，谁让你们二人生了二心呢？”
徽宁漠然流泪道：“是我有二心，不自量力，他应该杀我！”
柳大娘将两眼投向滑进荷塘的青焉，迟疑了一下：“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你们才进宫多久，难道就被陛下收买了不成？当年你们义父好吃好喝待你们，把你们捧得和公主差不多，今日你们反倒要害他，徽宁，你仔细想想，你义父不寒心么？”
“大娘。”徽宁开口唤道，声音如四散的岚烟轻飘，“我说了，他可以杀我。”
柳大娘一笑：“青焉入宫这么久了还没有侍寝，显见得是不会得宠了。你义父将你们两个送入宫，是要你们做搅浑水的飞燕合德，不是来当独坐长门的陈阿娇，青焉本就是一枚弃子，可你不一样，你如今蒸蒸日上，你义父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你只管好好替你义父做事，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至于别的，你就别去想了，你又不会打算盘，又不会扛锄头，离开他你能做什么呢？这笼子虽然少了些许自由，但大娘想，这人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吃穿不愁！徽宁，你虽然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识时务的孩子，以后可别再乱想了，你义父对你好，可他也是个有脾气的男人，最不能忍的就是背叛二字！”
泪水漫出来，徽宁眼神飘忽望着荷塘：“他是人，我和青焉是畜生！可到底是相处了好几年的人，怎么说杀就杀？大娘，你看着青焉的今日不会害怕么？”
柳大娘词穷，垂下脸叹了一口气，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徽宁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说道：“自然是心疼她的。一会儿你回去后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赶紧把衣裳换了！”
“大娘的意思是……”
“哎，这雨天路滑，青焉又不识水性，失足跌进水里，到时候宫里自会给她操办丧事。乖徽宁，你好好的就行了，可别寻死觅活的啊。”
泪滴落进脚下的烂泥底，徽宁笑了笑。这宫苑四四方方都是高墙，而她和青焉不过是里面两只笼中雀，妄图飞过高墙，却忘了脚腕上还系着一根金丝打造的脚链，另一头，是在一个男人手里。
青焉不是弃子，她是自己的妹妹。这一场谋杀，不是杀鸡儆猴，而是不共戴天之仇！
柳大娘左右打量徽宁，见她眼中忽而悲恸忽而狠戾，忙说道：“徽宁，你与青焉不过是名义上的姐妹，我记得使君夫人说过青焉刚进府的时候还刁难过你，你可别因为她的死生出些其他心思！什么报仇更是想都别想，听到了吗？”
若报，鱼死网破！
不报，此恨难平！
没关系，她本来就一无所有，这一生有的是岁月慢慢以命相博！
对柳大娘这幅急切说服她的模样，徽宁单是把嘴角一勾，道：“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就是被刚才的事给吓到了！”
柳大娘拍拍心口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担心你恨起你义父来呢！”
那不远处的花障后，王都尉将怀中的猫儿轻轻抚慰着，由衷地绽开了一个笑：“听，连一个禁脔都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阿令轻蔑地看着树影下那个貌美的婊子：“都尉怎么不杀了这个目无纲纪的女人？她对你心怀怨怼，难保哪一日不会反咬你一口！”
“杀了她未免太可惜。”王都尉语气淡而无味，“要想出淤泥而不染，还得先在烂泥里扎根。她一心想要自立门户，我也很想看看，一只金丝雀是否真的可以变成雄鹰。”
风一阵一阵扑打过来，怀中的猫儿抖了抖毛，一双碧眼欲睁还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