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申时,溺死在莲花丛中的青焉才被路过的宫人发现,柳枝听说后慌得赶来劝:“才人!你别着急!那个……蕊宫才人去了!”
正在替徽宁插簪的织月手一抖,就听“铛”的一声,金簪落在了红木妆台上,就这一阵子功夫,徽宁已流星赶月似的跑了出去。
柳枝跟在后头,有些奇怪怎么徽宁一出门就往荷塘走。
荷塘四周遍地都是人,有几个宫人提着灯笼,霞罩烟笼间,青焉已被打捞上岸,用一方绯红绣海棠撒花的锦被覆盖,四角结着翠色流苏,有一两缕湿发就搭在泥泞的地上,那绯红像大婚时的盖头,用以包裹住她的豆蔻年华。
徽宁步履沉沉上前,就被后头的柳枝拽住了手,吓得她浑身一惊。柳枝含泪劝慰道:“才人别过去了!奚宫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会好好安置蕊宫才人的!”
其实自打亲眼目睹青焉死去的过程,徽宁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硬,但这一刻再见到青焉的尸身,她还是禁不住扒开柳枝的手,奔去青焉身畔,双手颤抖着想要揭开那张锦被,柳枝扑过来哭道:“才人好歹给蕊宫才人留一点死者颜面!别看了!”
豆蔻伏在一旁哀哀哭着:“午后才人说阁里太闷,要一个人出去走走……奴婢说一起去,才人叫奴婢留在阁里把窗纱换了……奴婢……才让她一个人出去了……”
柳枝揽住徽宁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才人节哀……逝者已去,生者更要好好活着才行!才人,咱们回去罢,蕊宫才人的丧事,还要你看着啊!”
徽宁无力地垂下手,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见青焉,当时她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救青焉?杀人凶手就在她面前,她为什么没有去和他搏命?她其实就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啊!
柳枝见徽宁失魂落魄,赶忙将她带离了现场。
风月集景阁内只有阿今、瑶圃、织月三人,见徽宁被柳枝带回来了,阿今小声说道:“才人,刚才奚宫局的人来说,蕊宫才人意外身故一事已禀明中宫,中宫让按例安置。”
徽宁双膝一软跌坐在软毯上,抖着嘴唇问:“有说要怎么办么?”
阿今清清楚楚继续道:“中宫赠了一副楠木板给蕊宫才人做棺木,奚宫局让先在品花堂停床七日,因着太妃年纪大了,中宫又还在坐小月子,冯贵妃是不理世事的,就由柳婕妤做蕊宫才人的丧仪执事,方才柳婕妤叫宫人带话来,让才人节哀,又说她明日一早就来。”
一听到这儿,徽宁忍不住扑扑簌簌落下泪来,她两手捧住面孔,喃喃道:“死了好,死了就再也不用受世间苦楚了,来世清清白白投胎做人。”
风月集景阁呜呜咽咽响起一片哭声,青焉为人有些尖酸刻薄,大家都不敢和她接近,唯一与她日常相处的豆蔻知道,青焉只是虚张声势的厉害,却是最怀天真之心的人。他人见豆蔻哭得喘气,此际想起青焉入宫时艳名远播,死后却躺在污泥地里等待一抷黄土掩埋,更觉世事无常。
徽宁阖目喃喃。
外头就有人来说:“豆蔻,奚宫局那边要蕊宫才人的几件衣裳,是要放在棺木里的,你赶紧去找来,那边急着要!”
豆蔻忙拭泪去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来问:“柳婕妤叫奴婢来问,蕊宫才人丧仪上由谁守灵哭丧?”
徽宁一手擦去眼泪,对她说道:“我来。”
“要守七日呢,才人身子受得了么?”
徽宁满脸都是脂粉难以掩盖的憔悴:“没事的,你照我的话去回婕妤就是。”
那宫女应了一声便回了寄春素馆,向坐在西窗下的柳婕妤如是禀道。
柳婕妤轻摇纨扇,说:“她既然自请守灵那就让她去罢!甘棠,你去看看奚宫局的人把灵堂布置得怎么样了,再带着蕊宫才人的贴身宫女去看看棺木。”
甘棠一一应了方才退了出去,柳婕妤又转过身吩咐满缨:“按例要请僧道做消灾洗孽道场,可是死的毕竟是个才人,又是年轻夭折的,国寺里的师父是请不来的,光海寺的又都去了万寿山给燕国夫人做道场,你帮我想想还有哪些僧道能来?”
满缨捏着条结了一半的络子,说:“万国寺太远,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临近的还有一个通国寺,若要请,小的今晚就打发人去请来。”
柳婕妤其实才从李赞的大殿回来,端的是半句话也懒得说,便扬扬手:“你去办吧!对了,明天就要开始吊唁了,名单可拟好了?”
满缨说:“小的也正要问这件事呢,按说蕊宫才人才十五岁,算是晚辈,太妃娘娘那边肯定是不会去,这样一来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也不会去。蕊宫才人生前不与内外命妇往来,恐怕这次的丧事会有些冷清,这吊唁名单,属实不太好拟。”
“这可不行,太萧条冷清算怎么回事?”柳婕妤倚在翠绿软枕上说,“好歹也是个五品才人,这丧事没几个人去看着也太不像话。依我说,中宫、太妃、贵妃、昭媛都不会亲自去,肯定只会派宫里的尚宫去,加上三宫六部的女官、内侍,这样说来宫苑里能去的不足三十人,外命妇那边三品以上的都不会来,京官里能来的也不过十几人,这丧事足有七天,要是每天都只有几个人去,看着就不好了,你明儿一早就让尚宫局有品阶的女官分分日子去吊唁,让奚宫局那里看着准备好膳食就行。另外你马上着人去各宫问问,今晚就把吊唁名单理出来。”
“再让白尚宫那里理出宫人名单来,把管膳食的、迎来送往、灯烛纸钱的人都列出来,叫她们明天卯时就去青云殿等着我过去,我再交代她们。”
满缨已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过一件柳绿领口绣柳絮的外裳披在柳婕妤肩上,一壁系上纽扣一壁应着:“知道了,一会儿就让甘棠和镜月去各宫问吊唁名单,小的再去白尚宫那里要管事宫人的名单。”
柳婕妤将手中的缂丝扇半掩在脸上:“先不说这个了,弋阳长公主那桩事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满缨系好最后一颗菱花扣,说,“找了越州府尹,官司上个月就已经判了,裴家赔了三百两银子了事。”
柳婕妤扭转脸,冷哼:“驸马的侄儿也真是的,偏要去招惹什么县令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他就要把人家的爹活活打死!好在越州府尹的夫人从前受了我的恩惠,这次才能这么顺利!要我说,长公主也是个钱罐子,求人办事也抖不出几文钱,偏她又是个长公主,我还能说不帮?”她气呼呼地摇着扇子。
满缨只在心里不忍地叹一口气,向她告退后打起帘子去寻甘棠等人了。
广昭十年六月十二,晋国后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才人去世,似柳絮吹散在风中掠过,而宫外段府内,太常寺少卿的夫人梁氏听到亲妹妹携女已过上京城门的消息,顿时喜逐颜开,吩咐丫鬟仆妇们将段府侧门打开。
两辆骡车自城门一路往永平坊来,驶进西南方向一条长街方停了下来,两个仆妇立在段府门前,忙上前询问:“可是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