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布后头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正是。”

    两个仆妇便笑着说：“我们夫人可等了您半天了！”便叫来两个健壮的老妈子替掉车夫将两辆骡车从侧门驶进府。

    待到二门，骡车一停，先头的骡车上便走下一个中年美妇，又往后头唤了一声：“沅芷？”

    后头那辆骡车中的女子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在段家仆妇的搀扶下移步下来，弯腰低首间衣袂飘飘，头上的银簪、腰间的玉佩丝毫未动。她小心翼翼略微拉起裙角，微微露出一点绣鞋。

    两人甫一下车段夫人便步履翻飞迎了过来，拉着裴夫人的手眼含泪花：“好妹妹，你可算来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两人已有近十多年未见，裴夫人攥着帕子抽啜道：“长姐，多年未见，你身子可好？”

    段夫人笑说：“我一切都好！”她这才注意到垂首跟在亲妹妹身侧的女孩，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喜道，“这是沅芷吧？竟出落得这般好模样！”

    “孩子蒲柳之姿，你就别夸她了。”裴夫人回过头对女孩说，“沅芷，还不见过你姨母。”

    裴沅芷退后一步向段夫人下拜行大礼：“姨母。”

    段夫人再缓缓打量她，见她身量纤长，模样清秀，虽荆钗布裙但难掩身上一段清丽，便牵起她说：“外头尚有暑气，快跟我进去吧！”

    裴沅芷应了，随着她一道进了正房，在丫鬟服侍下入座，垂首看着自己的双膝，不敢多往旁边窥视一眼。

    段夫人刚入了主座，就见大丫鬟附耳过来禀道：“夫人，宫里死了个才人，婕妤娘娘那边正着人问吊唁名单。”

    “哟，哪个才人？赵家哪个？”

    “不是，是一个封号蕊宫的才人。”

    “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你去打听打听其他家是怎么办的，再来回我。”

    “是。”

    打发走丫鬟，段夫人便向裴氏母女抬一抬手：“你们先住进后面的南枝轩，那里清静，依我说，你们母女俩也别出去赁房子了，就住在府里，何必去花那冤枉钱！”

    裴夫人一听连连摆手：“此番借住府中我已经过意不去了，何况沅芷她大哥过些日子也要来上京，到时候我们肯定是要搬出去的。”

    “什么过不过意的，你我亲姐妹还说这些？我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你把沅芷带来我喜欢得不得了！”段夫人说，又吩咐丫鬟，“快去给裴夫人和裴姑娘送一碗木樨露来。”

    “夫人！大公子回来了！”一个小丫鬟掀开门帘笑道。只听帘外脚步轻响，段清峄就意态悠闲进来，向段夫人作揖：“伯母。”

    段夫人一脸笑意：“哟，今儿真是好事成双了！清峄，快坐。哦，快来见你姨母和沅芷妹妹！妹妹，这是清峄，如今在宫里画院做待诏呢！”

    段清峄垂望着正房内两个陌生人，从善如流地一一行礼：“姨母，表妹。”

    裴夫人忙回了一礼。

    裴沅芷缓缓起身，怔忪地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的男子，两颊上忽地就染上了绯红，低低唤了一声：“表哥。”

    日落西山，裴沅芷面上浓艳似晚霞的颜色泛着浅浅羞意，似一幅长长的山水画，画中是一个眉目俊美、衣装华贵的年轻公子。

    段清峄早已把目光转向段夫人，云淡风轻地说：“伯母，我先回房了。”

    段夫人知他是个画痴，便欣然一笑：“快去罢！一会儿你若得空就过来这边用饭，若忙着就让阿然来说一声，我好叫人把饭菜端去你屋里。”

    “是。伯母、姨母、表妹，我先告退。”

    裴沅芷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步出正房，似一阵霞光从她身边拂过。

    替段清峄打起门帘的是长随阿然，见周身没人了，才说道：“公子，才宫里有桩新闻，奴才说给你听听？”

    段清峄笑笑：“你又听到什么了？”

    阿然“啃”了一声，低声说：“前几个月寿昌大长公主进献的那位才人死了！”

    他口气里带着兴致勃勃，却听得段清峄心头一刺，猛然驻足：“哪个才人？封号'华'的那位才人？”

    阿然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年纪小那个！封号是什么'蕊宫'的那位，听说晌午一个人在荷塘边溺死了！咦？公子，你认识那位才人？”

    下坠的太阳斜斜照入回廊，段清峄只觉得被碾入地底的心又活了回来，忽又觉得自己这些心思好没来由，便摆摆手，抬起头做了一个平静的浅笑：“曾为其作过一幅画罢了。”

    是一幅画，是一幅绝世美人画，就呈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