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崔氏是晋国望族，世代公侯，崔琰行三，不曾承袭祖上爵衔，虽担了个御史台侍御史一职，但仍是个仗着家世富贵肆意浪荡之人。

    他见过柳枝后急匆匆跨进承恩伯府东路一处唤作“琼台斋”的小院，崔三夫人见崔琰打起帘子进来，嗤一声：“真是稀罕，三爷今儿不去哪个勾栏见见哪个倌人？莫不是身上银钱没带够？”

    崔琰年岁也近三十了，面白无须，一屁股坐在炕上，不高兴说：“你少说两句！我有要事和你相商！”

    “哟！这可是恒古未闻的事！”崔三夫人见丫鬟们都出去了，蹙紧了两眉说。

    崔琰的脸色登时难看急了，一掌狠拍在小几上：“我和你说正事，你少跟我胡扯！”

    崔三夫人见他是真动气了，撇了撇嘴说：“我和你开玩笑的。说罢，什么事？”

    “你最近进宫没有？”

    “宫里都没有传召，我哪能进宫去？算来也有一两个月没去过了。”

    “太妃没有传召你？昭媛也没有？”

    崔三夫人将绷子上的线头剪掉，疑道：“都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崔琰只觉一股火气直冲脑袋，起身在房内闷着头走了几转，对妻子说道：“你明儿一来先派人去打听打听这段时日掖庭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二来你向寿安殿递递拜帖。”

    “这是怎么了？”

    崔琰沉声将午后遇到的事说给了妻子听。

    崔三夫人“咦”了一声：“三爷怎么就肯定那个姑娘是昭媛娘娘的宫女？万一是个冒牌货呢？这段日子光是听说宫里死了个才人，晋封了一位美人，其他的事再没听说了。”

    “所以才叫你去打听打听！”

    崔三夫人见他气势汹汹，便不情愿应了一声。

    小半个时辰后，崔琰离开。崔三夫人叫进一个丫鬟：“你去打听打听掖庭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再向太妃娘娘那儿递封拜帖。”

    丫鬟应了一声“是”：“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崔三夫人烦躁地一扬手，将绷子扔去桌上，脸上透出一股满满的嫌恶之情：“谁知道他的！装神弄鬼！才回来多久会儿的功夫，又不知道跑去那里风流了，一有事就知道回来找我，没事的时候立马丢开手，真把我当他的小厮了！”

    丫鬟将绷子捡好收起来，一厢劝道：“三爷公务繁忙，难得回来一次，夫人也该和软些，回回这样针尖对麦芒的，三爷心里也不好受。”

    “呵，他会不好受？你看着吧，现在指不定又去哪个妓院找相好的去了！别的我不管，他但凡玩出了格，学二哥那样把个倌人带回府来，看我不把那些下贱娼妇弄死！”

    丫鬟叹了叹气，服侍着她去了侧间用饭，满室的蜡烛下，是掉了漆的烛台半掩着一丝荒芜。

    自从徽宁封了美人，宫中奉承无数，她不得不与之周旋，待得当日入寝的时候，又见值夜的是织月，便到了次日才得空问起柳枝。

    柳枝得意：“奴婢照美人说的去了崇仁坊那个茶摊，果然看见了一个手背上生有大痣的男人，便使计让他注意到奴婢，之后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徽宁唇角笑意不减：“他就没有怀疑你的身份？”

    柳枝絮絮说道：“没有，一句话都没问，看样子是根本没来得及去想奴婢的身份。”

    徽宁点点头：“那就好，你回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人罢？”

    这一语倒提醒了柳枝，她伸手在徽宁肩上轻轻捶着，径自道：“别的倒没遇到，就是遇到两个破落户！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常寺少卿段大人的内侄女儿，奴婢看那两人行事乖张，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

    徽宁怔了怔，一壁又道：“太常寺少卿的内侄女儿？欸，我记得当初入宫时给我作画像的那个待诏，好像也姓段。”

    柳枝眉心一动，露出几分难得的向往：“美人说的是段待诏吧？他是从前振国将军的遗腹子，奴婢想起来了，太常寺少卿可不就是他的亲伯父么！说起他呀，才刚及冠就考入画院做了待诏，要知道'承徽苑'等级森严，设有画院院使、学正、待诏、艺学、画工五衔，段待诏少年成名，尤擅画人物图，去年岁末一考入画院就封为待诏了！他还给美人作过画像？”

    “我倒没见过他的画作，真有那么好？”

    柳枝急切道：“真就有那么好！美人要不要瞧瞧他的画作？”

    徽宁用指甲敲了敲手中的九品莲花茶盏，声音低缓在阁内响起：“不必了。你叫绣雪明早做点老年人爱吃的糕点，别太油腻了，咱们去探望探望太妃娘娘。”

    柳枝轻嘘道：“美人怎么想到去见太妃？那天太妃可是一直帮着昭媛说话，美人晋封的时候，太妃都没叫个人来贺喜。”

    阁内的蘅芜香燃得有些快，徽宁往薰笼里添了一匙香料，那香气便袅袅渺渺散在阁内，徽宁的声音自一道纱雾中幽幽传来：“她是尊者，又是长辈，就算是要赐死我，我也得叩头谢恩，何况她只不过是帮着对家说了几句话，我却不敢对她有一丝慢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