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草殿风雨汹汹,掠过满地残花衰草,雨打梨花深闭门,来来去去的莫不是太医与医女,而躺在床上闭目的崔昭媛似一株菟丝花,在发黄的帷帐中苟延残喘。
朱尚仪小心翼翼拨了拨烛芯,也不敢哭出声,耳边还响着刚才太医压低了的声音:“昭媛娘娘已是油尽灯枯……”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
宝和翁主笑靥如花:“哦?崔庭意果真要死了么?”
“是太医院的人来说的,不会有假,听说陛下也没有过去看。”
宝和翁主笑吟吟抽下金簪拨了拨烛芯,嘴角衔着诡秘:“看来陛下也是很厌弃她了。崔庭意一向目中无人,却不想败在一个小小的贱民身上。说来当年承恩伯府与长乐侯府都是晋国望族,崔家站得高些,余家便站得低些,可如今崔家早就成了危崖上的吊脚楼,崔庭意快死了,崔琰入狱了,崔家,已经是死灰了。”
“翁主娘娘的意思是?”
宝和翁主摁住了怀中一只白猫,一字字清如碎冰:“把这些年你查到的承恩伯府的罪证,都交给御史台院和大理寺罢。”
来人点点头:“微臣必不负所托。”
宝和翁主得意地瞟一眼蕙草殿的方向,那里已是枯槁似坟墓,而另一个地方,只似乎模模糊糊走进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
徐皇后眼皮一跳,示意仙和下去,方才道:“华美人是否长日夜不能寐?是以你我每次相见都是在深夜?”
曲江双清阁内一阵簌簌声响,徽宁将斗篷取下扔在绣墩上,与徐皇后相对而坐:“长夜漫漫,忽听得喜讯,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徐皇后脂粉未施,浓发低绾,配明珠银步摇,着雪白中衣,绣着一枝银边玉兰花,唇色微青,眉眼轻扬,淡淡道:“崔庭意的事?难为你深夜来一趟。”
徽宁展颜一笑,出奇艳丽与妖娆:“中宫知道我恨崔昭媛,所以和我一起想了这个法子,让他们自乱阵脚。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需中宫赐教。”
“你说。”
“中宫既要了崔昭媛的命,还要承恩伯府从此没落,这一石二鸟之计,嫔妾管中窥豹,却并不太明白。”
“崔昭媛与承恩伯府相辅相成。”徐皇后说话间银步摇珠光流闪,在似水流年的香雾里布满了静谧的尖角,“承恩伯府在一日,崔昭媛就能在一日;崔昭媛在宫里一日,承恩伯府就可以东山再起。是以,崔昭媛必须死,承恩伯府也必须在此时出现纰漏,才会被人一招制敌。”
一袭玄色纱裙下,徽宁声色不动:“中宫为何要对付承恩伯府?”
“因为挡了我的路。”徐皇后只以骨节分明的手指幽幽拂了拂衣襟上的流苏,“江宁县君当年为求嫁我兄长,作出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是以我兄长名声大为受损,只能蜗居一角无法施展才能;承恩伯为压制后族崛起,与长乐侯府联手以我父亲未教引好我兄长为由拒绝封他为国丈,只给了他一个没有实职的'永昌伯'。”
“因此中宫要除去承恩伯府?”
徐皇后温言道:“任何恨意都不足以让我出手动承恩伯府。是承恩伯府在一日,我徐家子孙就永远无法有大作为,后族不力,我这个皇后就只是沐猴而冠。”
徽宁垂下眼睑,双眸摇摆不定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所以中宫来了一出《罗织经》,先让御史夫人与我争吵,坐实其目无尊卑,其后又引崔御史当街行凶杀人,坐实其目无纲纪,更引得崔昭媛呕血,如今已近弥留。”
“你很聪明。”徐皇后由衷赞叹,“我不过说了因,你就猜出果,看来你这个盟友,不会让我失望。”
“中宫笃定承恩伯府会因为昭媛的死从此没落?”
“不用我出手,自会有人闻风而动。承恩伯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儿孙都是蠢货,他如果想保命,激流勇退是唯一的办法。”
“中宫为什么不动长乐侯府?”
徐皇后清浅一笑:“此时的我没有能力伤及长乐侯府一毫一厘,不能一招制敌,就蛰伏起来。”
当徽宁踏上回途时,心绪已因徐皇后的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难道你不想看到一个百年世家因你而泯灭?看见曾经轻贱你的崔昭媛即将因你而死,你难道不痛快么?”
“昭媛……其实罪不至死……中宫何不放她一条生路?”
“越是出身不好的人,越心狠手辣,不会顾忌他人的死活。后宫刀光剑影如履薄冰,你居然和我谈慈悲?”
“嫔妾知错,还要中宫多教导才是……”
柳枝提着一盏羊角风灯,在蔽日的黑暗里轻声问:“美人为什么要向中宫表露出心慈手软的样子?”
徽宁笑起来:“自然要在盟友面前表露弱点,才好叫她对我放心。”
暗云四合下,是玉如意一样的人,似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