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朝会散后，承恩伯与众人淡淡寒暄几句便匆匆坐上了自家马车回了伯府。

    伯府占地广袤，五进五出，各有宅院二十二间，雕栏画柱，嘉花名木葳蕤隐在白墙灰顶间，此时略有蝉鸣，承恩伯过了垂花门，绕过几处园门曲径，这才进入一间题字为“沐恩堂”的小厅，一边迈步一边对长随说道：“速速将世子、二郎唤来！”

    长随愣了愣，有些踟蹰。

    承恩伯已然冷冷道：“没听清？”

    长随忙说：“世子请了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的公子和兵马司副指挥使在五福楼听戏……”

    “他听他娘的戏！”承恩伯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喷到长随脸上，“他就是有天大的事，一炷香以内也得给我滚到沐恩堂来！”

    长随忙赔笑：“是！是！”点头哈腰地退后几步出了沐恩堂。

    待世子挺着油肚踏进沐恩堂时，却见小厅早已站满了许多人：承恩伯夫人、及几位弟兄、叔伯。

    “父亲找儿子何事？”世子兀自往圈椅上一坐，恹恹地顺手拿了个果子在手中把玩。

    承恩伯狠“啐”一口，指着他骂道：“你还有没有规矩，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竖子！”

    下首坐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正是崔家三兄弟中排行第二的崔琢，见老父是真的动怒了，忙赔笑道：“父亲别上火，仔细身子。父亲急着把我们叫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承恩伯狠瞪了一眼世子：“前两个月，世子在外姘戏子，逼得人家悬梁自尽；上个月你二叔强占良田，让何家内眷子女几十口人举家搬去了嵩州，这些都不提了，前几日你三弟当街杀死了太常寺协律郎，如今人还在大理寺羁押着等待提审。今早大朝会，就有人与我密报，说御史台已经整理好折子，里头明明白白列着承恩伯府几十条大罪，条条证据确凿，加之你小妹油尽灯枯，听说就是这几天了。这事显见得是有人要借机将伯府赶尽杀绝，依我说，伯府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嗐，我当是什么事！”世子没好气“哼”一声，不以为意，“不就是杀了个把人，这算什么大事？再说，小妹死了，难道偌大一个承恩伯府就垮了不成？伯府又不只是她一个女儿，她进宫多年，又不得宠又没生下一儿半女……”

    承恩伯脸色越发难看：“世子果然是晋国第一大谋臣，出口成章，不知道世子还有什么高见？”

    世子摸了摸鼻子：“儿子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崔琢却将目光投向一脸愠色的承恩伯，还没说话，就被门口小厮一阵狂叫惊得头皮发麻：“不好了不好了！三爷死了！”

    “什么！”

    “晌午刑部侍郎提审三爷，诓着三爷写下认罪书，再交付给陛下，陛下只看了一眼，说了一句'秽不可闻'就把三爷下狱，那刑部侍郎当即就把三爷斩于剑下……”

    承恩伯夫妇脸色煞白，崔夫人失声痛哭：“我可怜的三郎！”

    崔琢急忙拦劝，好不容易将恸哭的崔夫人扶进里间，忙双目红肿地跑来向父亲说道：“刑部侍郎显见得是寿昌的人，这是要豁出去把咱们斩草除根！父亲，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闻言，世子往地上狠狠“呸”一口：“还能怎么办，我叫人去把刑部侍郎杀了！”

    只听“哗啦”一声响，承恩伯将一个青花瓷花瓶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骂道：“你要是想害死承恩伯府就赶紧去！快去啊！如今你三弟性命也丢了，你还不知道悔改！”

    崔琢急忙劝道：“父亲息怒！”

    承恩伯苦笑着坐回椅上：“什么都别说了，明日一早我就上书向陛下致仕。”

    “什么！”世子大叫着站起身，抖着满脸横肉道，“不过丁点儿小事，父亲致仕做什么？万万不可啊！”

    承恩伯定定看了他一眼，就抽搐着往后一倒。崔琢忙扶着他大喊：“快叫郎中来！”

    承恩伯府已然风声鹤唳，崔琢踏出伯府，深深看了一眼檐下高悬的匾额。

    高悬着的黄底匾额上，是用金漆书写的“静思殿”，院中三进楼阁，凡值大朝会，李赞都雷打不动地守在静思殿接见朝臣、批复奏折、召开例会。

    这日他正在客室用午膳，就见蔡都知照例送来一个簇新的黄匣子，他知道黄匣子里全是奏折，正当埋头搛菜，就随口一说：“剔去些杂事，其他的全放机要室，我一会儿就去看。”

    “这……”蔡都知踟蹰片刻，“这是承恩伯的致仕折子。”

    李赞眼梢也未动，随即下颌一扬：“不准。”

    客室里放着两尊雕作仙鹤、仙人指路的冰雕，李赞的声音在升腾的冰雾中干冷似铁：“崔延年之所以能当这个承恩伯，凭的是当年跟随先帝大败回纥的军功，他却总将自己的功绩与恭肃太后绑在一起，如今他犯下恶行，却想在朝堂中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他难道以为崔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不知么？”

    “那这折子……”

    “叫奉笔内监代我批阅'不允'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