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石破天惊般,是前几日因震怒而昏厥的周太妃携风而来。
外头的宫人在她两侧拦劝:“太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见太妃如入无人之境,便对里头哭丧着脸,“陛下恕罪,小的实在拦不住。”
李赞睨了蔡都知一眼,放下筷子起身相迎:“太妃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太妃花白头发已尽染风霜,瘦削的脸庞比客室内的冰雕还坚硬,脸上那密密麻麻的皱纹里镶满狠戾,站在随风摇曳的竹帘下,就是一座威仪高山。
蔡都知见太妃面色不善,忙上前打圆场:“太妃娘娘怎么过来了?这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要不娘娘随小的……”
“滚出去!”太妃拂袖,“我和陛下说几句话就走,碍不着你们的事!”
李赞斜睇蔡都知一眼,蔡都知便领着客室内的宫人一道退了出去。
“太妃要和我说什么事?”
“承恩伯递了致仕的折子,陛下为什么不允?”
“承恩伯纵容子嗣、亲戚在上京为非作歹,屡屡犯下恶行,乃是功勋世家为国之祸,如今他倒知道激流勇退,却留下这些烂摊子是要给谁?”
“陛下!想我朝自开国皇帝起,崔家一共出过两位皇后、三位阁臣,世世代代忠心耿耿。何况现在的承恩伯到底是你舅舅,他虽管教不好子嗣,可对陛下绝无二心。他既上了请辞的折子,陛下何不给他一点情面,全了大家这么多年的君臣之义?”
“太妃娘娘,国有国法,崔家触及法度,并不是一句情份就可以脱身的。”李赞长长吸了一口檀香气,“若有朝一日另一个世家到了绝地,是否也可以和我谈情份?娘娘,若人人都以情份说事,那历朝历代何苦煞费苦心编修《大法典》?”
太妃重叹一声:“我知道我今日是僭越了,也知道这些年承恩伯府在上京弄得天怒人怨,可是陛下,恭肃太后出自承恩伯府,昭媛也一样,即便你不允承恩伯全身而退,到底给旁人留些体面。”
李赞目光淡漠:“这是自然。”
屋外是青天白日,而这一日对崔氏而言实在太过漫长且无比煎熬,等蔡都知来了又去,将圣旨送达承恩伯府时,已尽黄昏。
承恩伯领着崔家上上下下跪在前院,听到抄没一半银钱并返还宅邸,且男子悉数褪去官职、褫夺爵衔时,几度喘不上气来。
“崔公领旨罢。”
崔延年一震,忙接过刺着密密夔纹的圣旨,大吸了一口气,深深拜伏下去:“微……叩谢主恩!”
崔夫人已进六十的年纪,早在听见褫夺爵衔、荫封时便晕倒在地,此时蔡都知正吩咐人将正门处的牌匾取下,这是先帝御笔,已不适合崔家人享用了,风萧萧兮。
承恩伯府被贬为庶人还不足半个时辰,上京内外已对此事众说纷纭,各说各话的蜚短流长霎时散布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有的人家放起鞭炮庆贺,有的人家却大门紧闭,但其间唯一乐不可支的,是翁主府。
宝和翁主戴着赤金戒指的手在胸口白猫的毛上蹭一蹭,一头已笑得花枝乱颤:“崔延年当时就被摘了顶冠?还一头散发蓬蓬?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跪在一旁的婢女理了理她的遍地金锦衣,附和着说:“当年崔家可不得了,如今还不是斗不过娘娘的五指山?”
宝和翁主只将右手伸去颈后垫着:“一品勋臣头上都带金冠,如今叫崔延年脱下来,岂不就是'脱簪请罪'了!”
“正是呢!听说当时承……崔延年头发就这么一窝顶在头上,这幅样子就好像被霜打了似的。”
宝和翁主戳了她一指头:“欸,听说崔家过几日就要迁家回昌邑了?这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我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就送他……一首丧曲儿罢!”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掩唇说,“你去打听崔家什么时候出城,到时候就让戏班子在城外路上给他们一路拉着丧曲儿,全当我给他们送行了!”
“是。听说崔昭媛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是呀,崔延年这个月就失了一儿一女,可不就是丧事?说来他还得感激我呢!”
“娘娘真厉害!”
翁主府的小亭里有个乐姬正奏着把胡琴,婢女见翁主正高兴,眸子一转,笑吟吟道:“娘娘,今儿这么好的日子,要不要召见澜虚公子?”
“澜虚?”宝和翁主微眯双眼,就忆起那个模样清秀的面首,当即拍手笑道,“好好好,你去花厅摆一桌酒席,再把他叫来,我可是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他了!”
那婢女忙应了一声,站起身绕过花障就要去海棠院,却不料见到一角衣袂飘飘,那握紧的双拳筋脉暴突。
婢女一惊,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只是把嘴一撇,随意行了行礼:“仪宾回来了。”。
高恪将手拳了拳,当下转过身无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