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空空,高恪的眼睛不甚清明的蒙上一层雾气,挥了挥手叫来店家添酒。
二楼清堂内,是段清峄替好友顾小山接风洗尘的小宴,顾小山执一柄苏造折扇,往楼下一指:“瞧见临窗坐着的那个人没?那就是宝和翁主的仪宾高恪。”
段清峄顺着折扇看了过去,见他衣衫鲜丽却满目倦凉,便问:“你认识?”
“嘁,这上京哪里有我不认识的人?”顾小山一展折扇,凑近他说,“高恪也是个可怜人,寒窗苦读数十年圣贤书,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偏偏遇见宝和翁主携女观看灯会,偏巧高恪就在路边与人斗诗,偏偏宝和翁主就看上了他……哎!”
“翁主是再嫁?”
“是,她先夫是长乐侯的侄子,那年得了病去了,就留下翁主和一个女儿,就是封号'上仙'的那位县主。”
“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清峄,你可小心些,别哪天被哪个公主、郡主看上了!”
段清峄只一笑,将一碟金华火腿往他面前一推:“你还是吃东西罢。”
顾小山搛起一片火腿塞进嘴里,戏谑道:“昭节公主和令德郡主还不足十岁,大长公主、长公主也不用说了,宝和翁主是有夫婿的,咦,倒是已故安邑大长公主的女儿宝悟翁主还未婚嫁,你可当心点,别哪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就被绑去了!”
段清峄笑着摇摇头,转头望向楼下自饮的高仪宾,窗外檐下铁马叮叮玲玲,像是歌呼杂沓。层层修竹的薄影间,是临街的一道清水淙淙,裹着落叶不语,不为人世间的悲喜所动。
虚掩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二人齐齐看了过去,见是段清峄的长随阿然苦笑着探进头:“公子,裴姑娘的丫鬟来送东西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什么'赔'姑娘'赚'姑娘?”顾小山扭过脸笑睇段清峄,“你去哪里招惹了什么姑娘?有辱斯文啊!”
阿然忙说:“不是!不是!是咱们夫人的亲妹妹的女儿,来府上借住的!”
段清峄云淡风轻地说:“不必多言。你叫她回去吧。”
阿然答了一声“是”,将门掩上,尔后又回了来,这回更是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哭丧着脸:“公子……我没拦住……”
话音刚落,就听楼板一阵轻响,有人低着头款步直入,见清堂内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登时羞红了脸,诺诺道:“给大公子请安。我家姑娘听说公子在外宴客,就让奴婢准备了醒酒汤,公子收下罢!”便将一个红木雕喜鹊折枝的食盒放在地上,又睨了顾小山一眼,摇曳着走了出去。
顾小山把盖子打开,握拳抵在下颌笑道:“好有心思!清峄,这位客居的姑娘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段清峄眉一拧:“阿然,把这些东西退回去。”
阿然犹犹豫豫上前提起食盒,答了声“是”。
顾小山笑:“方才我就说了,女人太可怕了!”
段清峄不以为意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想必是我伯母担心我在外面饮酒,所以让人送醒酒汤来,兴许是下面的人传话有误。”
顾小山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折扇:“这红扒鱼翅不错,烧得很是入味,你尝一筷子!”
忽见一道热风拂来一道闪电,又带来檀香阵阵,段清峄满饮一大口酒,回过头见楼下高仪宾已醉倒在桌上,痴梦如醉似坠入魔障。
他近来也总陷入一个魔障,将案头画的仕女图都焚尽后,却仍堪不破那个“障”。
顾小山却已摇着头唱道:“子兮子兮,如何粲者何!”
段清峄凝神屏息,细细辨听了会儿:“是《诗经》里那篇《绸缪》?小山,你又遇见了什么美人?”
“不是我,是你。”顾小山促狭一笑,歪在壁上说,“难道不是你遇上了什么美人儿?一晚上都魂不守舍,快说来听听。”
软风轻轻拂动清堂上方悬着的竹帘,已有绵薄醉意的段清峄手撑在莞席上,心里却忽的想起那个在花厅美艳绝伦的女子,随即一脸黯然地看着窗外飘摇的雨丝:“没有。”
顾小山不解地盯着他:“是没有?还是不能说?”
段清峄干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漠地说着:“没有,我没有遇上什么人。”
“我不信,你分明是在念着谁。难道我不该唱《绸缪》,而是该唱《汉广》?”
段清峄倚靠在窗下,如墨一样的发被飘着的雨丝洇湿,一双眼却怅然若失地望着清溪里的落花:“不要再问了。”他叹口气,怎么想也想不透戏文里那样烂俗的剧情,怎么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然而他马上就将印在心里的人狠狠甩开,他要忘记这个人,不管她有多美,有多么让人难以忘怀,他都会忘记她的。这个女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在以后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顾小山看他这个样子,强压下满心的好奇,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