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优秀的猎手会对猎物若即若离，适当的放松，再一点点收紧。

    苍崎飞鸟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费奥多尔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接近她，尼托克莉丝忽然现身，牢牢地挡在他面前，抬起权杖抵住了他的喉咙。

    苍崎飞鸟注视着几年不见的青年，几次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喊出了那个称呼。

    “……费佳。”

    她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只觉得眼眶周围地神经一跳一跳地疼。

    “——现在你见到我了，可以走了吗？”

    她看着青年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像是颤动的烛火，下一秒就会被熄灭。

    「演技比以前更好了。」法老王冷笑着做了评价。

    「是啊。」苍崎飞鸟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愧疚的情绪却无法掩盖，一点一点从记忆的盒子里流淌出来，爬满了整个心房。

    即使清楚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算计，就连话语，神情，甚至连他本身都是全然的虚假，她仍然会忍不住地感到愧疚。

    哪怕知道这次见面也是他计算好的，scepter4的情报是他故意加进去的，她仍然会对他感到愧疚。

    ——因为是她主动去招惹他的。

    她忍不住开口，主动刺破了这令人难堪的重逢，和横亘在两人间的沉默。

    “离开横滨吧，费佳。”

    “——不然我总有办法让你走。”苍崎飞鸟的眼神逐渐平静了下来，如同多年前目送他远去的那个雪夜。

    说完，她示意尼托克莉丝灵子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

    费奥多尔有些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离她近一点，少女飞快地举高手臂，grandr魔术式就抵在了他的下颚。

    他轻轻眨了眨眼，慢慢地拿出了缩在斗篷里的手。

    手上是一朵娇小的，被□□地不成样子的向日葵，枝干在贴紧花盘的地方被掐断，花汁干涸在他的手套上，明黄色的花瓣上面到处都是皱褶，变成了氧化的褐色折痕。

    他托着花，不顾苍崎抵在他致命处的手指，只是一味固执地想要把花往她身前递去。

    苍崎飞鸟慢慢收回了手，再也不敢看他，在尼托克莉丝的催促下，快速转身离开了小巷。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走了出去，闯入了商店街的人海，温暖的阳光打在少女黑色的大衣上，驱散了寒气，人潮的轰鸣这才让她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苍崎飞鸟甩甩头，嗡鸣的情绪和疲倦感让她放弃了继续调查，转身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饮品店，决定用热饮来安抚一下自己。

    「后悔，现在就是很后悔。」苍崎飞鸟推开咖啡杯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你说我打工这么多年怎么就总是栽在这种地方上啊。」

    尼托克莉丝闻言，伸出手，一把拽起了软趴趴的御主，顺手戳了戳脸蛋。

    「都是因为同盟者你过于大意了吧。」她毫不留情地吐槽。「打了白工不说，现在还给自己增加工作量，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被戳中雷区的代行者小姐泫然欲泣，委屈巴巴地瞪视着前方。

    无辜路过的服务生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手中的托盘。

    「认错工作对象的事情怎么能叫打白工呢！尼托！」她愤愤地灌下一口咖啡，「费奥多尔有救世主的资质也能怪我吗！」

    「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你是要这么说吗，同盟者。」尼托克莉丝毫无波动，对这种程度的抗议已经习以为常。

    「实在不行还是把那家伙杀了吧，永绝后患——我要是这么说，你一定也不会同意。」

    自知理亏的苍崎飞鸟瞬间气弱，放弃了和自家英灵争论，咬了咬嘴唇，只是摇了摇头。

    「……杀了倒不必吧，百慕达说的对，他确实还没做什么。」她停了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应该说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苍崎飞鸟勾起嘴角，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讥讽。「不过要说他没了那心思，我也是不信。」

    「虽然同盟者粗心大意，但你的教育我还是勉强可以认可。」尼托克莉丝漫不经心地给御主又补上真诚的一刀。

    「教育……吗……」她放任自己靠在了卡座柔软的后背，深压在心底的魔盒被多年不见的故人打翻，记忆的苦味爬上了舌根。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突然变回人类，外表七岁，身无分文且不着寸缕的代行者小姐，差一点就死在了俄罗斯边城的漫天飞雪里。

    她被淳朴的村民带回家，在展露了小小的治愈魔术之后，十分顺利的在小城的唯一的一座东正教堂里成为了修女。

    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刚刚失去双亲的男孩，她情切地称呼那人为费佳。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只需要一眼，代行者就能看出这孩子身上属于救世主独有的潜质，就像岸波白野和杀生院祈荒，就像卫宫士郎，或者说她的同事emiya一样——他未来注定会走上那一条道路。

    自认为找到了工作对象的代行者小姐死缠烂打地抓紧了对方，明里暗里把他往成为救世主的路上引，和之前做过的很多份工作别无二致。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她和他在最开始都以为，她会是他的老师，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伙伴，是他并肩战斗的战友。

    费奥多尔开始信教，她没说什么。

    费奥多尔开始创立自己的组织，她没说什么。

    费奥多尔说这个世界应当人人平等——她还是没有说什么。

    命运的齿轮越咬越紧，最终，一切都戛然而止在那一天。

    她和费佳并肩坐在教堂的窗沿上，看着远方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溪流，转动不停的老旧水车，阿加塔麽麽带着年轻人和几个孩子在田地里忙碌。

    “愿这个世界充满幸福，愿这个世界充满平等。”少年凝视着这一副安宁的景象，轻声说。

    “异能者，还有一切异常的力量只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不幸，老师。”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一如你我——必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就是我最大的理想。”

    代行者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如同被撕裂般地发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以为的救世主不是救世主，而是毁天灭地，妄想创造新世界的魔王。

    她和身边的少年之间的距离有那么近，又那么远，他身上浅淡的熏香挟着晚风，缠绕上她的脸颊，说出那些话之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堑。

    “……你准备怎么做呢，费佳。”她听到自己询问。

    费奥多尔转过头凝视着她，深紫色的眸子里似乎有火光在跳跃。

    “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本万能的「书」——”

    那之后的记忆模糊不清，她浑浑噩噩地走完了夏天，走过了秋天，迎来了冬天的漫漫长夜，无法抗拒的结局终于来临。

    费佳说他要去找那本书。

    她选择在冬天的雪夜为他送别。

    她一如既往地倚在小教堂门口，笑着说了声好，然后目送他一步一步离开，背影被俄罗斯冬天无边的风雪，和深夜浓重的黑暗吞噬。

    火焰的牢笼烧尽了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也烧毁了她和他一切的心血。

    她亲手把他送进了复仇者监狱不见天日的水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再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苍崎飞鸟垂下了目光，神色苍白又脆弱。

    「正是因为我把他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