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的淮宁热闹非凡,卫善文乃城东经商界头一号的人物,说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堆金积玉四字却也担得起,虽说宋朝商人地位低下,但素来官商一家,卫善文与符昭寿交好,互作扶持,门楣自然风光得很,此番家中幼女与左司员外郎王祐之子王旦定亲,卫善文一掷千金,开粥棚,施粥铺,办庙会,行龙舟,热闹之极犹胜年节。
淮宁百姓都来赶这场热闹,柴熙云因见符承谅处处隐忍,默然不语,全无男儿该有的模样,心中终归不落忍,于是特意求了杨老夫人准许他同家中诸子同游共乐,杨老夫人原是深明大义之人,只是碍于儿妻之面,不好插手,如今柴熙云以君臣之份压制,自然顺水推舟,王氏虽有不满,但自知理亏,也只好忍气吞声。
柴熙云不愿兴师动众,一行八人又太过惹眼,诸人做一番商议后,决定分两路前行,柴熙云和杨延昭加上徐湛、崔心怡一路往城东,符承煦夫妻和承勋承谅一路往城南,约定未时行龙舟时再见。
出府时,日头已生的极高,当空悬照,均匀的洒在柴熙云薄如蝉翼的白纱外衣上,缀着的点点粉色桃花也被映照得愈加娇艳,她内里穿着水蓝色绫缎织成的襦裙,用玉钗半绾发髻,翠色含珠步摇在鬓边轻荡,额间点上桃色花钿,愈发趁得娥眉杏目楚楚动人。杨延昭周身一应浅蓝色锦袍,墨色金纹腰带上挂着精致的玉佩,垂下翠色流苏,另有小弯刀悬挂在侧,还是那恣意舒朗的模样,眉眼间笑意难掩,两人并肩前行,宽宽的袍袖遮住紧扣的双手,四目相接时,便忽略了周边街市的全部喧嚣,满心满眼只有彼此,仿佛置身在一场绝妙的梦境中,美得有些虚渺。
杨延昭只觉心底欢畅,自相识以来,他还是初次同柴熙云逛街市,更是觉得处处新奇,他本不喜欢在街市上闲逛,素来是陪同母亲或看护家里幼妹才勉为其难,今日同柴熙云一路,才觉得原来街头上卖糖人的小摊贩也那样热情,路边的糍耙糕比宫里御厨做出得味道还好,街头艺人的手指画可以顷刻间就将美人的小像描摹地生动传神……一切都是新鲜的。
但若谈及淮宁府的风俗,就不得不提菩提庙,但逢庙会,善男信女必然先去城东菩提庙祈福,庙内有一株上百年的古槐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一入庙门便能瞧见槐树下男女云集,老妇人在槐树旁架着红绳摊,她身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似在宣告她这一生的凄苦与悲凉。
老妇人面前有一个简易的桌子,桌上摆着两个木盒,一个盒子称为求福盒,明价标注可买可卖,另一个称为姻缘盒,成柱状镂空,搭出几根红绳,前来拴红绳的男女各扯一头,若同时扯中一根红绳,才算姻缘天定,即可执此红绳到古槐树上拴成同心结,若是男女扯线不同,则不是孽缘作祟,就是情深缘浅,说来也奇,这习俗数十年间竟从未出过错。
摆摊的老妇人也是怪得很,求红绳者来往数千人,她也甚少搭话,她的眸子见惯了多少人世情爱,丑夫娇妻,俊男拙妇,也有郎才女貌,将军美人,一双眸子冷漠地看着或嗔闹或嬉笑的少年女郎,仿佛对这世间情爱二字早就习以为常,或者说是毫不在乎。
柴熙云和杨延昭学着前边人的模样,先放了五文钱,然后从两边扯红绳,六郎心下便想,若是扯中同一根,这说法还有几分可信,若不是,多半是诓人钱财的,二人心内忐忑却也满怀期待,直到拉着红绳觉得有拉扯感时,方展露笑意,只闻崔心怡欢欣地拍手道:“是一根,真的是同一根。”
柴熙云抬眸正接上六郎炽热得目光,耳根倏地一热,六郎一时欢喜却也觉羞涩,竟忘了松手,徐湛忙上前边解红绳边说道:“菩提庙内菩萨真人都看着呢!求了红绳就要去菩提下栓成同心结,姻缘天定不能违背的。”
杨延昭和柴熙云在徐湛的推搡下才回过神,含笑执手往槐树下走去,徐湛正想去看个热闹,回身见崔心怡目光徘徊在那求福和盒上,满目向往,便住步问道:“表姑娘也想求红绳祈福吗?”
“都说菩提庙内菩萨灵验,女儿家求得也不过是个安稳,我想求根红绳,庇护此生罢了。”崔心怡大方应道。
徐湛朗然一笑,点头道:“这边这个盒子是给姑娘家留心事的,表姑娘求这些吧!”
“好”崔心怡点头,探手正要摸求福盒,那老妇人面色骤然一愣,快速将那一盒红绳抱在怀前,用力拍了拍面前的姻缘盒,示意崔心怡求此绳。
崔心怡不解,眉间微曲问道:“老婆婆,我不求姻缘。”
那老妇人抬眸看看她,又看看徐湛,继而垂下眸,冷声道“男女同行,只能求此盒内的红绳,若真无缘,便是老婆子看走了眼,不过几十年了,我老婆子还没走过眼。”
徐湛只觉被人误会好生尴尬,崔心怡抬眸正见他为难,便说道:“罢了,那我不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