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昭打上一记责怨的目光,瞧着她那计谋得逞的得意样又觉可爱,几句责怨也只得咽回腹中,赧然摇头笑过,方探手给她递过贴身小衣。
此际门环偶动,青璇子佩打头,领着一众女使内官入内,在红帐外止步,俯身下跪齐声笑道:“恭贺郡主郡马新婚大喜。”
二人相视浅笑,遂浅声吩咐诸人平身。
青璇子佩起身掀起初层幔帐,两侧婢女各捧托盘,上摆柳条姜汁水、茉莉皂荚、绢巾等一应物品,另各有婢女内侍捧鱼洗而立,子佩近前打起床帷,杨延昭夫妇这才起身出帐盥洗。
洗漱完毕,此众婢女退下,梳头婢子方重新入内,青璇从樟木箱子中找出一件浅朱色烟罗百蝶衣,配以鹅黄长裙做内衬,内官则同为六郎选好淡紫色如意锦衫、绫花纹水苍玉冠,引他入暗室更衣束发,待过半个多时辰后,柴熙云梳妆完毕,已是东方发红,骄阳欲出。
天波府与郡马府隔街相对,往来甚是便利,柴熙云只命青璇随行侍候,另嘱托灵玉先行打理府内事务。天波府正堂,杨业夫妇居首,诸子媳齐聚一堂,静候新妇行谢茶礼。原本皇帝之意是将此礼一应免过,然柴熙云却觉如此行事太过于重视君礼而轻家礼,故而仍定下以家礼奉茶,要知自前唐以来从无公主谒舅姑之先例,况是当今官家爱重的女儿,故而杨业夫妇十分感念皇帝恩德,也为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儿妇甚觉欣慰。
执奉茶礼实则是新妇正式改口称父母之礼,杨业夫妇子嗣繁茂,这般福分已不是初次,然当朝郡主屈膝俯拜之时到底还是有几分受宠若惊。
佘赛花探手揽起她,仔细瞧过这若春光潋滟般美好的女子,温柔若水,态意舒然,到底是那花团锦簇的大内养出的女儿,风姿举止自非俗流,当日韩王府初会佘赛花便甚是中意,今日闻她改口唤了母亲,更是打心里疼爱,竟一时拉着她的手半天不曾松开,若不是皇族规矩重,她倒是很想让她同住在天波府内,共聚天伦,但此般逾矩的话思来想去还是不曾说出,只说道:“难为郡主特意同官家商议,本来这个礼数我们夫妇是不该受的。”
“昨日免谒舅姑礼,熙云便觉愧对二老,今日奉茶之礼自然不可再免,官家注重孝道,也愿意成全我这份孝心,日后自然不必麻烦,阖府只行家礼即可。”柴熙云眉眼含春,笑盈盈款款而言。
诸人闻言只觉这位郡主殿下平易近人,不似往昔对皇室女的印象,一时诸子媳的紧张与不自在也散了几分,杨业却连忙摆手道:“此事不可,君礼为重,郡主为杨家着想实乃阖府之福分,但自古君不拜臣。”
柴熙云抬眸同杨延昭交流一下目光,复应道:“父亲若觉不妥,儿媳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若只有自家人便依家礼,若有外人在时再依国礼,如何?”
“如此甚好!”杨延昭点头称是,其他兄弟也不禁点头,毕竟那几个当兄长的,可实在不乐意在府中见着自己的弟妹还要拜俯行大礼,见柴熙云如此说,杨业也只好应下,此时六郎方一一为她引见兄嫂弟妹,诸人自然替六郎高兴,兄弟一堂,祝福打趣话言之不尽,诸嫂嫂见柴熙云虽然地位尊崇,但性子温婉并非难相与的,自然也是心里欢喜,也就如寻常妇人家那般寒暄交谈。
柴熙云一时欢愉,举目回望,满眼温情,那个场面,让她一生都深深铭记。
堂上父母鹣鲽情深,兄嫂成双、言笑晏晏,弟妹们单纯稚嫩、无忧无虑,这是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天伦之乐,此刻却如梦般降临面前。人生一世,所谓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杨府这般子女福分终是他人求之不得,然世事无常,当时新婚燕尔、风光无两的她,又如何能料到这八子双女,人丁兴旺的天波府,多年后能有个人去楼空、曲终人散的凄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