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昭惊至哑言,嘴巴张合了一下,一时便意识到些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这都是前朝留下的。”柴熙云点点头,杨延昭仍不解道:“当年虽以禅让止兵变,可毕竟是政权更迭,前朝国库是如何保全下来的。”
“这便是父皇和姨娘居安思危的高明之处。”柴熙云随手拿起几张地契翻看了一下,即对六郎和盘托出:“这笔财物原是父皇为北伐之师备下的军银,足可供养二十万大军,然父皇月复三州后骤然病倒军前,回京不久便龙御归天,他知皇长兄年幼,北伐之事难以继续,便早早嘱托姨娘妥善处置这笔银两,当时朝局微妙,姨娘也恐诸将有不臣之心,万一汴京失陷,国库之财难免落入奸人之手,故除已制成的兵器和已购置的粮食外,其他珠宝玉器之物皆暗中让外祖父假借他人之名换为地契房产,万金银财分百余次埋入地下。”
杨延昭闻言不禁油然起敬,心中慨叹先人竟如此深谋远虑,连声赞道:“父皇真乃一代英主,竟能这般未雨绸缪!”
柴熙云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眸中压下一股讥讽,却又无可奈何道:“先太祖得下江山后曾多次慨叹我父皇英明一世竟让国库空虚至此,故开国初年国库俱是靠敛了不少重臣的家业充盈而成,这也是为什么先太祖死得不明不白却没有多少老臣肯站出来说话之故。”
杨延昭眉间微曲,深邃的眸光覆上一层阴翳,对于先太祖他有过数面之缘,马上天子身先士卒,倒着实是个英雄,但不知是为着柴家还是为着他对契丹多年放纵的态度,杨延昭对这位史官笔下拥有丰功伟绩的开国帝王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柴熙云将压在盒底的一枚龙纹玉佩放到六郎手中,用眸光点了点,启唇嘱托道:“你将这纹饰记在心中,要像记自己的名讳一般深刻。”
杨延昭心想她这是要同自己交个实底,竟连私产中最隐秘的纹饰也拿了出来,这可是整个柴氏皇族的绝密,只恐那位吴王殿下也未必知晓这笔财富的存在,手中反复摩挲着,心头泛起涟漪,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感动。
柴熙云目光清冷,继续解释这笔银钱的坎坷经历:“当时外祖父为不引起疑心,变换了许多身份,费了整整三年功夫才处置妥当,故而这些地契不仅限于京城,还有淮宁、河北、洛阳,甚至南疆、西夏、契丹,地契上主人的名字虽有不同,但只有持此龙纹玉佩者才是真正的主人。”
杨延昭忙点点头,探手抓紧柴熙云发凉的手指,见她面色低沉,似隐着几分难以诉说的苦楚,一时也是揪心不已,柴熙云举目看了他一眼,复说道:“这是父皇当年为收复燕云之地置备的银子,费了千辛万苦才留下来,无论是谁也没有资格擅用,若有一日官家能悟得战机,誓复燕云十六州,这笔银子我尽数给他,若真胸无大志,甘心偏安一隅,我也敢让那万千珠玉永不见天日。”
杨延昭甚是同意她的说法,凝眉思索了片刻又提疑道:“这地契繁多,又有不少铺面,不知内中可有贪赃违纪之所,总该细查一番。”
柴熙云慨叹道:“这正是我所担忧的,这些田产一直都是符家备账,盈利所得的银子恐怕不少都被我那糊涂舅舅和林世平给糟践了,我预备细查账目,若有违制便立即叫停,换作银两收到府内,若是正常经营之所便一切照旧,只是这些私产从来是隐秘得很,莫说你我,单指派青璇灵玉这些心腹去查,一来二去也会引人怀疑,我倒是不怕皇帝来诘问我私产之事,他也没那份脸面来问我,我只恐传扬出去牵扯太甚,招来别有用心之人觊觎,自然查访得越隐秘越好。”
“要找信得过的,还需是生面孔,着实难办。”杨延昭喃喃,复眸光一闪问道:“江湖人行吗?”
柴熙云微微思量道:“只要信得过,不拘身份。”
“我倒有几个知根底的江湖朋友。”杨延昭眉间微扬,附到柴熙云耳边低语了几句,柴熙云顿展欢颜,杨延昭继而道:“我亲自去走一趟,此事可成。”
柴熙云有心再嘱托几句,杨延昭会其心意,抢先宽慰道:“我知道这是秘密,自然不会说得露骨,他们是江湖人,做事讲义气,也从不会追根究底的盘问,再者我也不想把他们牵扯的太深。”
柴熙云见他考虑周详,忙满意地点点头,将东西装好一股脑全堆到了六郎面前,转而双脚伸到榻下,随口道:“你快去忙吧,我要接着理那些账本了。”
杨延昭顿觉她有几分过河拆桥的感觉,伸出长臂阻住她的身子,说道:“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不应该表示一下吗?”
此际屋内弥散着浓浓的兰草幽香,含着深深的暧昧之息,柴熙云眨了眨双眸,赶忙捧住他的脸庞送下奖赏般的一吻,然抽身时骤见六郎如蒙水雾般的迷离神态,惊觉大事不好,紧抿着双唇连忙往下缩了缩,瞅准时机逃一般跑离此处,直坐到绒毯处方自己整理鞋袜。
杨延昭哭笑不得,起身下榻款步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躯倾覆下一层阴影,柴熙云知道此时逃无可逃,倒是格外淡定,回眸娇憨一笑,将那精致的眉眼都带上了几分狡黠,甚是灵动。
杨延昭忽然很纳闷,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在仪态端方与狡黠可爱之间做到这般自然的转换,他有时甚至怀疑鬼马精灵才是柴熙云的本性,平日里那端庄大方的高贵模样八许是伪装成的。越想越有趣,不觉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