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觉得自己是“读心者”;现在,我不觉得如此,因为,“读心者”这个概念本身即是悖论。如果一个体系是真理,它是绝对自洽的真理;如果一个体系是悖论,它就有无数悖论,就像筛子。
假如有读心者,这意味着,“读心者”可以读透“被读心者”的心;但是,假如“被读心者”有心(意思是他知道自己的真心),那“被读心者”也是“读心者”啊——一个能懂自己的人,多么可怕!你看,我都不懂自己,但别人懂别人自己,他们比我还厉害啊!
假如有读心者,而“被读心者”无心(意思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心),那“读心者”如何读“被读心者”的心——你读一个“假心”,有什么意义?举例子吧,二傻子真心地认为“一加一等于三”,你他妈读这种心,有什么意义?或者,“被洗脑者”、“被裹挟者”、“自欺者”相信他们没有被洗脑、没有被裹挟、没有自欺……就像,你娘真心地认为“浪费不好”“我吃鱼头因为我爱吃鱼头”“早结婚生子”……——读这种心,相当于“主动被洗脑”“主动被裹挟”“主动自欺”……
假如有读心者,而且“被读心者”知道“读心者是读心者”,那么,“读心者”是吃亏的,因为“被读心者”可以放手一搏,而“读心者”只能“应对”。比方说,“读心者”和“被读心者”同时通过一座只能通过一人的桥上,那么,永远是“读心者”给“被读心者”让路——这就是“全知者悖论”。
假如有读心者而且有两个读心者,那他们互相读心,互相反射,相互应对,互相读心,互相反射,相互应对……能他妈循环到两百亿年后的宇宙终结。
何况,这违反了微观的量子性、宏观的混沌性——你无法违抗宇宙定律,除非,你创造另一个新的宇宙——而且前提是,现宇宙允许你创造另一个新的宇宙……
……
我说这么多废话,因为,现在我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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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说:“老大,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当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我还知道,包括我在内,没人能“识时务”。所有说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都是自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二傻子。他们永远被欺骗,但他们不觉得他们被欺骗,某些人还幸福地想:“我们在欺骗别人!”
我看着他们的大脑,仿佛看着无数个世界;这些世界互相重叠,它们重叠的部分,叫做“人民世界”或“现实世界”或“客观世界”或“理性世界”——起码他们“真心”这样认为。
这就是自我实现。
自我实现是非常可怕的。
在反唐人士的自我实现里,他们把我唐杀得屁滚尿流;在爱唐人士的自我实现里,我唐把逆贼杀得屁滚尿流——但历史只会记得“真正的自我实现”,因为历史是“存在”的。
我这人就是喜欢犯贱,我就是不让他们自我实现。
人人期待的“决战:东京洛阳”,屁都没发生。
如果非要说发生了什么,就是,无数人在洛阳城外叫骂——你想象一下,几百万或一千多万人围住一百米高的洛阳城墙,想爬却爬不上,只能脱了裤子大骂;偶尔有超人飞过去,被一万伏的高压电电成燃烧的断线风筝……
至于城里,洛阳军在城里杀了几千不听戒严令的二傻子。他们为什么是二傻子?因为聪明人总是摘桃子。或许2500万人都发誓说造反而且真心想造反,但他们都是怂恿别人去造反。
……
逆贼们尽情地侮辱、嘲笑洛阳人。
洛阳人尽情地侮辱、嘲笑洛阳朝廷——不过,他们把“洛阳朝廷”称为“伪洛阳朝廷”。
所有人都在尽情地侮辱、嘲笑我。
还好,自信强大的我,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
逆贼在洛阳城墙下骂了几天,然后拔营西进——准备攻克长安。
逆贼在大长安区集结。
围攻东京洛阳的是“东中华”,而围攻帝京长安是“全中华”,甚至包括大元、大夏的主力骑兵,甚至还有大清帝国的坦克部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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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信心更加动摇——简直是崩溃。
吕承景:“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什么叫识时务呢?”
他眼里闪烁着光芒。
我看到,他想:“哈哈,谁知道啥叫识时务。反正你是巡抚,你说了算。你识时务,算你厉害,我跟着你;你不识时务,我就是中原老大!”
……
吕承志:“情报显示,我唐情况不乐观……但是,我们有信心……”
我想:“可怜的锦衣卫,彻底靠边了,他们一点儿真正的情报也没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现在是我唐最强大的时候,就像炉子刚放进一堆煤块……长安朝廷在争吵要不要放弃长安,但他们的自信是坚定的……”
……
张康宁扭扭捏捏地看着我,说:“……”
他啥都没说,但谁都懂他的意思。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干儿子,看着他的几个老婆小妾,看着她们怀里的亲儿子,对他说:“你被骗了,被你的老婆们,你的手下们,被大唐朝廷,被大民朝廷,被朱大长,被苟八九……重要的是,你被自己骗了。你以为你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老婆孩子好,但是,不是这样。”
张康宁迷茫的眼睛有了神色。
他一转头,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干儿子,看着他的几个老婆小妾,看着她们怀里的亲儿子。
他的眼睛迷茫了,然后有了更多的神色。
他说:“……”
他还没说,我就说:“我不能说我唐能永远强大、万世流传,但是,她是一个开国王朝——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开国王朝的可怕。”
张康宁的眼睛迷茫了,然后马上有了神色。
他一转头,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干儿子,看着他的几个老婆小妾,看着她们怀里的亲儿子。
他的眼睛又变得迷茫,然后有了最多的神色。
他转头,看着我。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杀机。
是啊,我是历史的渣滓,我是历史的余辉,我是不相干的外人,而他是历史的进步、历史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几个干儿子,还有老婆小妾,还有她们怀里的亲儿子,而且,他要建立一个伟大的、永远流传的家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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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巡抚府。
人们看着我,仿佛看一条狗,而且是死狗。
我看见了爹。
爹看见了我。
爹没说话,但我看着爹的大脑。
爹看了太多书,想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一切事实与想象都混淆在一起——无意的或有意的。
头好疼。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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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碰上了娘。
娘:“儿子啊,你要识时务为俊杰。”
我:“‘识时务为俊杰’?我以为,像娘这样的信仰者,是不屑这个词的。当初,你为了所谓的‘真皇朱照乾’,家破人亡,而且之后又忍受了多少年;那时,你说‘识时务为俊杰’了吗?”
娘:“那算我没说!我大明……”
我:“娘,不要再提你的大明。大明对你说,它非常牛逼而正义。错了,你被它骗了。本质上,大明是个邪恶的傻逼。五百年来,它就像尸体的蛆虫,蛆虫的尸体再产生蛆虫,不断循环,一切丧失意义。”
娘:“它做错了,你就要指出来,让它改,你怎么可以骂它?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我:“你不要乱比喻,比喻不是逻辑!比喻反逻辑!当然,由于有了逻辑不完备定理,我也不知道逻辑与真理是啥关系……”
娘:“你唐……”
我:“我唐,不,大唐,我不知道大唐是正义还是不义的,但是,我唐,不,大唐的强大超乎你的相信。”
娘:“你不要自以为自己是!你被暴唐的意识观裹挟了!”
我:“娘,了不起,与时俱进,你也会说‘意识观’这个词。我以为,你只会说‘忠孝’呢。”
娘:“意识观就是忠孝,忠孝就是意识观。我们是大明人,你忘了我小时候是怎么教育你的?”
我:“你忘了,我从小就不听话。”
娘:“我是你娘!儿子要听娘的话!”
我:“人,定义概念,而不是概念定义人。作为全知、全能、全善的朝廷,我来定义,什么是‘娘’‘儿子’‘人’‘忠孝’‘意识观’的本质、内涵、外延。”
娘大怒。
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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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不见了娘,我大怒,对着手下说:“我说了,封闭娘的一切对外联系。你们是不是非逼我凌迟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