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她带你去她出生的小城。新兴的城市，还不够繁华，街道也是狭窄的。她挽着你，跟你讲她童年的故事，讲到她曾经在爸爸的西装上用彩笔画多啦A梦的时候，你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

    夜晚的小城，没有繁星般的万家灯火，也不像你们曾经一起生活的那座城市一样，有着被霓虹映成红色的迷醉夜空。你们站在弥散开来的夜色中，满怀心事，开始长久地沉默。

    云朵飘过小城的夜空，雨滴开始落下来，整个世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你们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闭着眼睛拥吻，天空沉沉地压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潮湿湿的气息。你偷偷睁开眼睛，看着她轻轻翕动着的长睫毛和微蹙的眉心，头顶有光线射下来，她的眼角微微有些亮光。

    雨势渐渐平息下来，风吹起看不见的凉。她踮脚靠向你的耳朵，轻声央求你：“填一所北京的学校好不好，那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她已经过了北京一所美术学院的专业考试，不出意外的话，被录取已经是十拿九稳。而你喜欢的城市，却在距离北京很远很远的南方，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要去那里念书。

    不同方向的未来在你的心底相互碰撞着，面对人生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选择，你不知道何去何从。通向不同方向的岔路口，不仅有可能决定你此后几十年的人生道路，而且可能决定着这份青涩感情的生死存亡，你只能谨小慎微，斟酌，再斟酌。人生中的许多事情，真的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

    【贰】

    那年你陪她去参加艺术生的专业考试，两个人坐很长时间的火车去北京。那个时候，你便已经隐隐猜中了结局。或许她也知道，只是两个人保持着默契，从未触碰过那个话题。

    在北京的第四天，你冲她发了脾气。住在酒店里，她起了个大早，很有兴致地要你陪她去七九八艺术区看那些你并不感兴趣的艺术家的画展。你对她一直很依从，她也不是任性的女孩子，可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对对方都是那样的不够宽容。你告诉她你没睡好，你很累，你说你对那些鬼画符不感兴趣，你还连续说了两遍，鬼画符。

    她负气一个人出了门，去了她想去的地方。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刻起，你们的未来奔赴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到过去的路。

    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从窗口望出去，远处的天空一片白茫茫。你无所事事，于是你从她的包里拿出画夹来，那里有她平时的习作，画纸上是一个橙子，一把椅子，或者一尊微微倾斜的石膏人像。你有些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你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怎么会突然就没了规矩失了控。你一个人在酒店里，无所适从，又百无聊赖。

    临近中午的时候，窗外下起雨来，楼下的大街上已经积起了雨水，汽车开过便泛起浅浅的涟漪。你知道她没有带伞。你握着电话，有些踌躇，最终还是拨了她的号码。可是她并没有开机，服务台的提示音冷冰冰的。雨越下越大，从窗台上向下望去，整条街道都隐匿在氤氲起来的茫茫水汽中。你有些担心，就拿了伞乘电梯到一楼，又回房间穿了外套，站在雨中静静地等她。那个时节天气还很寒冷，你站在雨中的京城，收紧风衣的领口，想着红墙飞檐，还有那个风雨飘摇的大清朝，想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却总也不出现的她。路人抱怨的声音，公交车缓缓驶过的声音，还有雨滴大颗大颗溅落在伞裾上的声音，各种各样带着不同色彩的声音在你的耳畔汇聚成一片嘈杂的海洋，你的心被涌起来的潮水渐次淹没，变得湿漉漉的。你感觉到你的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你感觉到冷，可是你始终没有离开，因为你开始自责，你知道，你等的人还没来。

    她回来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她黏在一起的头发蜿蜒下落，一直流进她的脖子里。你撑着伞，笨拙地迎上去，可是她倔强地绕开了你，径直走向了酒店的电梯。

    你乘另一台电梯升上去，推开房门的时候，她正站在镜子面前，身下满满地都是水，你把伞收起来，递毛巾给她，轻声地道歉。你帮她把弄花了的黑框眼镜拿下来，她固执地抿着嘴，然后突然很用力地抱住你，她伏在你的肩上嘤嘤地哭，她带着几分伤心问你：你嫌我烦了对不对？你不想再跟我一起了才不愿意来北京的对不对？

    你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吻她的额头，你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安慰的话，你轻声地叫她傻孩子。于是她平静下来，眼睛里溢着几分可怜，让你不忍心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