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我卖！死丫头片子快放手！”小老头颤抖地喊。青猫不顾众人的目光，这才放手，一把从小老头手中抢走风筝，问：“多少钱！”小老头气得咬牙，支支吾吾。

    花头走上来，指着小老头大笑。青猫一脸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牵着风筝。花头从青猫手里拿过风筝，仔仔细细地把将军浑身上下看了个遍，除了难看以外，没发现这只风筝有什么特别之处。

    花头举着将军，冲小老头说：“老头子，风筝还给你，我花头输得心服口服，也不跟你耍赖皮！但你要记着，将军迟早是我花头的！我们改日再战！”说完，花头把将军塞到小老头手里，风度翩翩地跟随青猫离开。

    青猫跨上车子，花头跳上后座，姐弟二人快活地往扁担街西开去。

    一顿饭功夫，青猫戏老头的事就传遍了整条扁担街，成为大家的饭后谈资。青猫虽然早就被花头的父母赶出家门，断绝了父女母女关系，但花头的父母还是觉得脸被丢尽了，只好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花头身上。

    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是青猫送给花头的礼物，顷刻间就被花头的老爸砸成一堆废铁。花头每一次的反抗，最终换来的都是一身伤。花头再高再壮，打架再厉害，也不是他老爸的对手。

    我问花头：“你没想过离家出走吗？”

    花头漫不经心地说：“我舍不得你啊，还有扁担街，我还要赢走小老头的将军呢！”

    其实我很清楚花头不走的原因。那天青猫把自行车送给花头后，对花头说：“你不要像姐姐一样不管不顾这个家，他们打你几下，你忍着就好了！但不要离开这个家好吗？”花头郑重地点点头。

    青猫的话花头一定会听。所以我从来不担心，花头在某一天会突然消失。

    为了和小老头的约定，花头的风筝始终在扁担街的上空飞着。扁担街的人都在期待着一老一小之间的较量。

    一个周三的早晨，我和花头沿着扁担街往学校走，发现唯独小老头的铺子关着门。这不正常。小老头是扁担街出了名的起早，起得比大公鸡还早。在我们的印象里，从未见过小老头的铺子关过门。

    花头用力喊了两声，没有回音。如果小老头听到花头的叫喊，是不会这么淡定的。花头觉得奇怪，冲铺子门踢了两脚。之后，我和花头绕到巷子里的正门，门还是敲不开。小老头家的围墙很矮，花头一跃跳上墙。墙内有一颗不大的柿子树，花头跳上树，又跳进院子，直奔小老头的屋子。

    屋门从里面用棍子顶着，花头推不开，只好从窗户上翻进去，然后我就听到花头大呼我的名字。

    小老头的羊癫疯又发作了，在炕上拧成一团，身体还在颤抖。花头背起小老头，从院子里闯出来，直往扁担街东头的卫生所奔。花头边跑边喊：“喂！老头子！你不能死啊，我还没赢走你的将军呢！”我吓傻了，只是跟在花头背后拼命跑，却怎么都撵不上花头，仿佛我背着也背着个人似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小老头发病。

    卫生所已经开门了。我和花头跑得满头大汗，直到医生说：“没多大事！”我们才放心地离开卫生所，赶往学校。早读已经快下课，我和花头被老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罚站到学校大门口。那天从学校大门口路过的人，都看见了我和花头。

    放学后，我和花头又跑去卫生所。刘大夫说，老头已经回去了。我和花头经过广场的时候，小老头的铺子已经开门。

    花头站在铺子门口。小老头正给人补胎。花头喊：“老头子，你要是失约了我不会放过你的！”小老头抬起头，冲花头嬉笑：“好孙子，爷爷我说话算话！”

    可小老头还是失约了。

    第二天，我和花头路过小老头的铺子时，铺子大门依然紧闭。当花头再次钻进小老头的屋子时，小老头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小老头穿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衣服，安静地躺在炕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小老头穿新衣服。小老头的身边，放着将军。将军的肚子上还用黑色的水笔写了歪歪扭扭的小字：

    好孙子 爷爷要去好地方享清福啦

    将军就交给你了

    放心飞 爷爷在天上能看到

    我仿佛听见小老头把这些难看的字又编成了曲子。我仿佛看见小老头哼着熟悉的曲子，走出了扁担街。

    小老头是扁担街唯一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连他的后事都是邻居们帮着办的。

    那天，我和花头在小老头的坟头前站到星星月亮都出来了。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花头放过风筝。将军被他藏在床底下，沾满了灰尘。

    小老头的铺子被一个家电铺取代。我们经常从那里路过，总会不经意往里面看一眼。

    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扁担街就变成一个着急嫁人的姑娘，从街头到结尾，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那些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接二连三地关门，被新的、干净明亮的店铺所取代。

    花头很不喜欢。花头说：“这个死老头子，把整条扁担街都给带走了！”

    青猫再次出现在扁担街的时候，我和花头已经小学毕业。花头没书念了，就想跟随青猫出去闯闯，但被青猫拒绝了。青猫把一个黑色的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交到花头手里，袋子里装了很多很多钞票。

    青猫对花头说：“这些钱一半你留着，另一半交给你爸妈！”

    花头说：“我不想上学了。”

    青猫抓着花头的头皮，挠乱他的头发，说：“不行！你至少得把初中上完，还跟小宁上一样的学校！”

    花头不情愿地点点头。

    之后，花头还是辍学了，我再也没见过青猫。

    初二那年，我家从扁担街搬出。此后，我再也没见过花头，也没回过扁担街。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天空中飞起很多只风筝。但我知道，没有一只风筝来自扁担街，没有一只风筝会比扁担街的风筝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