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公却回了头，眼泪硬生生落了下来。我抱着赵阿公的大腿说道：“阿公你别哭呀，咱不封烟囱了，村长是坏人。”没想到赵阿公哭得更伤心了，一把抱住我说道：“孩子，我没白疼你。”说得我也哭了起来。

    这下村长急了，站起来说道，你们爷俩哭什么呀！拆烟囱也是为你好呀。赵阿公也站了起来，瞪着村长说道：“反正这烟囱我就是不封了。”

    “老赵你怎么不讲理呀。你知道镇里搞新农村建设，把我们村作为典型，你这一家冒着烟囱，像什么回事，你这样，就是和社会主义作对。”“社会主义。”赵阿公人一颤，看着堂屋上贴着的毛主席像，红色的太阳鲜艳异常，在阴暗的老屋里格外显眼。但他犹豫一刻，把凳子一甩，放下一句话。“我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拆这烟囱！”

    “赵老头，你这算是怎么回事！”村长的口气也提了上来，“村里村外，你别给我搞什么特殊化，这烟囱，是迟早要拆的。”

    赵阿公的眼睛红了起来，脸上的青筋凸起，显得十分狰狞。“我这烟囱又没碍着谁，这村里烧了那么多年柴火，我们不照样活着，凭啥要拆。”

    “没碍着别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村今年要是能评上优秀村，人刘伯就在这投资办厂，乡亲们就不用出去打工，在家门口就能赚钱，你别忘了你儿子怎么死的！他要是不出去，能死吗？”

    阿公定在了那儿，脑袋猛地耷拉下来，我还听得云里雾里，这阿泽叔叔不还要回来吃烤红薯吗？怎么就死了。

    “不，不，烟囱不能拆。”赵阿公像是在喃喃自语，“阿泽还要回来的，他看不到烟囱冒烟，就不会回家吃饭的。”一瞬间赵阿公的背弯了不少，嘴唇也有些发白。但村长正在气头上，也没看到这情况。

    “再给你几天考虑吧。老赵，你不为自己想，不为全村想，也替你儿子想想。”村长说完，快步往外走了。

    昏暗的堂屋因为沉默，更加的暗了。

    “阿毛，来，我们吃红薯。”过了好一会，赵阿公才说了句话，那沙哑的嗓子失去了生气，我被弄得有些害怕。

    阿公把我抱回了厨房。捡起红薯，细细把皮剥开。“阿公，我吃不下，我们每人半个。”

    “好，好，每人半个。”赵阿公又哭了。

    “阿公别哭呀。我们把红薯留着，等阿泽叔叔回来了一起吃。”赵阿公说：“吃吧，阿泽叔叔来了，我们再烤，我们每人一个！”赵阿公说道。“泽叔叔会来吗？”我问他。“恩，会来的。他看到烟囱冒烟了，就会回来了”赵阿公说，“阿毛，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我感觉到奇怪又害怕，想开口又不敢，赵阿公的眼睛盯着我，带着血丝的眼球有些突出，我害怕地哆嗦起来。“阿毛，能叫我声爸爸吗？”他又问了一遍，我感觉到了寒意，带着强烈的炙热那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时候我爸突然来了，说带我回去。我连忙跑回了爸爸的怀里，赵阿公的手一离开我，人好像脱了骨头，萎靡的不少。“这红薯你拿着。”赵阿公说。我爸一把把红薯放下，说道：“阿伯你自己都没什么吃的，还给小孩子，我们家里都有，你留着吧。”说完赶紧把我抱走了。爸爸回头，我被抱着面朝着厨房，不经意瞥了一眼赵阿公，他静静地坐在厨房里，黑暗差不多包裹了他，唯有墙上那小窗，带来点点亮意，光打在他的眼球上，那眼球失去了光泽，犹如浑浊的玻璃球，玻璃球里透着强烈的希望和失望，他在看着我，而我不敢看他了。门即将关上的一刻，那玻璃球，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爸，刚才赵阿公叫我喊他爸爸。”“疯了，真的疯了。”爸爸抱着我说道。“爸，你知道泽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吗？”“他儿子死了。那年出去做生意，刚出去，就在村口那条河里淹死了。”父亲说完，感叹了一句，“也是可惜，后来那老赵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了。对了，你怎么去那种地方玩，要不是村长来说，我还不知道，以后不准去了。”我趴在爸爸背上，我开始有些害怕那个阴暗的小屋子了，以后是不敢再去吃烤红薯了。

    那天晚上，谁也不曾料到，赵阿公家失火了。我不知道火是怎能烧起来的，但烟囱很高，把烟推到很高很高的天空，火光耀眼，橘红色淹没了视线，亮了半边天空，天空中能看到四起的烟雾，向着四处扑去。那烟囱很高，那浓烟大概三里内的人全看见了。等大家伙儿把火扑灭，房子也已经烧空了，赵阿公也死了。有人说是赵阿公烧饭睡着了，也有人看见那天村长去赵阿公家了，怀疑这事和村长有关，但都只是传言，过些时候，也就淹没了。

    我不确定他是怎么死的，总之村里再也看不到烟起了，但烟囱其实都还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