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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小说网 > 第十八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全优范本.B卷 > 迟暮 (作者:何晓宁)

迟暮 (作者:何晓宁)(第1页)

    老穆终于还是搬到了儿子家。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书桌上的玻璃板,把平平整整压了十几年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认真地夹回相册里。相册的封面上是十年前老伴去世的那个下午,院子里的山楂树被阳光渡成金色,小豆子踩着那把他退休时从工厂里带回来的老板凳,仰着小脑袋,就差一点点便可以够到那颗丰满的山楂了。

    山楂树还在,只是临近初冬,叶子枯啦啦掉了一地。老伴走后,山楂依旧年复一年结得丰盛,收下来送些给左邻右舍,剩下的也够他过个年了。但今年不一样,他知道挨不到过年这片老房子就要被拆了,自己早晚会走,索性把收下来的山楂送个精光。老穆窜一家门,就不由自主地拉起几十年前这片胡同里的家常事儿。

    自从老伴去世后,这片胡同越来越多的老人相继离开。有的被儿女们接走,有的住进了医院,有的安静地睡了过去,再也没醒。前些日子,跟老穆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后来又一起在修理厂工作了一辈子的老钱患了痴呆,老穆便天天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和影集去给老钱讲故事。老钱坐在老穆对面,傻呵呵地笑,老穆捧着老红梅,咔吧一声就把老钱拍下来。

    老穆翻到老钱刚进修理厂那会,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老钱浓眉大眼,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俊气,每次骑着上海永久叮铃铃穿过巷子,总会惹得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躲在门后偷看。老穆跟老钱是死党,也经常借老钱的永久骑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耍个酷,潇洒一回,但女孩儿们总是不留情面地识破他,捂着嘴冲他得劲儿笑。

    那个年代,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件珍贵的宝贝。

    上海永久是老钱的宝贝。常州红梅是老穆的宝贝。每个傍晚,当老钱停下自行车,蹲在巷子口用干净的棉布对着永久仔细擦拭的时候,老穆正哈着气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的红梅。暗恋老钱的女孩子都会在梦里坐上老钱的车子,吹着微风,晒着阳光,抱着老钱的腰穿过大街小巷。暗恋老穆的女孩子都会在梦里成为他红梅中的主角。

    这阵子天气不大好,雨水不断,又湿又冷,老穆的风湿又犯了。多年的老毛病,他倒是不在意,让他心情不好的事儿不是这个。

    老穆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他开始害怕儿子的奥迪车出现在巷子口,害怕陌生人出现在巷子里,害怕翻开那本珍藏多年的影集。

    每个周末,老穆都会大清早起床,把屋子上上下下收拾的干干静静,然后从阳台上搬回两盆薄荷草放在棕色的木茶几上,锁上门,出了巷子左拐,便到了张小根理发馆。老张这人爱睡懒觉,老穆又不去叫他,总是在镜子前的大圈椅上坐很久,才会等到老张慢吞吞地从里屋出来。老张的理发馆几十年来很少关门,哪怕过夜。除非风暴天气,歪歪扭扭的木门被折腾的喘不过气儿,他才会在屋子里勉强拖过大圈椅靠在门上。

    坐在老圈椅上对着镜子,老穆总喜欢掐着指头算。算算老张的理发馆,一开就是三十多年啊。

    老张并不是本地人,从河南北边入赘过来的,也就几百公里远。老伴走后,他也没想过回去老家看看,听说老家已经没人了。

    老张是胡同里唯一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曾经有过,但不大的时候丢了,没能找回来。老伴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疯疯癫癫地过了大半辈子,终于糊里糊涂地走了。剩下老张独自看着店子,倒是自在,想睡便睡想吃便吃。逢年过年,也大开着门,不用麻烦走亲访友。

    老张也有宝贝。那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推子一直不肯换,牙齿都快磨光了,但像老穆这样的老常客还是习惯让它在脑门上走,心里舒坦。电推子老张倒是有,却不常用,偶尔拿出来推推小毛孩。

    再年轻些,胡同里的月亮再俊朗些的时候,这铺儿倒很热闹。尤其元宵,街铺子门前挂满彩灯笼,彻夜不息。花鼓队敲锣打鼓走街窜巷,每过一个十字路口便要停下来吹打一番。小孩子挑着花样繁多的小灯笼,一个劲儿地跟着热闹跑,大人们追都追不上。那老戏堂子里还演着眉户,三弦声声,曲调婉转,又是《梁秋燕》。老话说的好:“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老穆可整整看了大半辈子,依然觉得新鲜有味儿。

    老张的理发馆就开在戏堂子对面。平日里,不分白天黑夜,戏堂子总聚着些吹拉弹唱的闲人,顶多五六点太阳压山那会推着自行车到附近的幼儿园接趟娃儿,都来不及送回家,又迫不及待地折回堂子里。来老张理发馆的客人总喜欢翘着二郎腿跟着堂子里传来的曲子哼。老张对戏并无知觉,糊里糊涂听了几十年却只记得刘二嫂那句:白羊肚手帕花牡丹,黑油油头发双辫辫,绿裤子粉红衫,桃红袜子实在鲜。

    说起这些,仿佛都是前些儿刚刚发生的事。现在戏堂子静下来了,老张竟有些不习惯,晚上睡觉都不很踏实,就连那些很依日子的老常客也少了很多。

    老穆披上白围布,坐在镜子前开始发呆。围布灰的不像样子,还有股异味,大概是很久没洗了。老张真是懒得不像话,昨天掉的碎发末只扫成了堆儿,也不撮掉,白花花的又散了一地。老穆不自觉地打了个盹,清醒后扭头朝里屋看了一眼,还得会老张才能起来,便又拿过倚在墙角的笤帚,犄角旮旯扫了一回。

    街上人渐渐多了,越来越多的车子进来,喇叭催着,吵醒了老张。老张又是那句骂话儿:娘个鳖孙,地篓子可空着多,急个逑!

    老张只管给别人理发,自己的头发却懒得打理,胡茬子经常忘了刮,显得整个人没精神。脚上的塑料拖鞋底子也快磨透。一年四季都套着的那双深蓝色的尼龙袜子,趾头尖的破洞终于被生拉硬扯地缝上了。

    对话不多,也就是些胡同里再平常不过的事,溜过推子的齿缝,伴随老穆的碎发,不紧不慢地往下掉,或飘上一阵。

    “该进城了,咳咳,染些黑吧,咳咳,儿女们见了也喜欢。”老张嗓子堵着痰,话儿间总咳个不停。

    老穆望着镜子呆了几秒,“嗯……染个吧,染个吧,小豆子下午就过来了,这白的吓着他。”

    “小豆子高中了吧?”老张问。

    “嗯……高三了,高三了,过年儿就该高考了。”老穆一说起小豆子就不呆了。

    “唉,这日子急的,你看看……催着埋人咯。前眼我还听得见对堂子里的戏呢。”

    “该走的都利利索索地走啦,老骨头一把地也拖累人,可别像老钱那样,活的断味了。”

    “明天该去给老钱打扮打扮,这指不定哪会儿就过去了,见都见不着。”

    街上的阳光渐渐淌进屋子里,他们半个身子被淹了进去。有闲人来窜门了,拉个小板凳,坐下就开始漫话儿。老穆时不时插上一句。老张也说,但并不停下手里的活。

    隔壁王太过来,恰是老穆刮完胡子的时候。他们总是碰在这个点上,日子一多,倒觉得有意思了。像他们一样,这铺子里的老人们大都用不着看时间,他们凭着习惯生活,凭习惯活着。

    从张小根理发馆出来,经过一家杂货铺和一家寿衣店,便到了老市场。老市场由一条石板大马路隔成两半。左边是锅碗瓢盆等等各类生活用品的门面,门前密密麻麻摆满了杂货,只留一条小路可以走进店子。右边有小饭馆、澡堂子、旅馆、发廊杂乱排列,尽头是一家托儿所。都是些七八十年代的房子,相比胡同而言,算是新的了,但看起来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要连同胡同一块拆了。要不了几年,这里将与市区接壤,成为一片新的城区。一个会让这里的老人们迷路、找不到家的新区。

    沿着青石大马路走,尽头就是菜市场了。新鲜的蔬果绿的绿、红的红、紫的紫,样样有样样的颜色,油亮亮地招人眼。狗儿们抽着鼻子人脚下乱撞。

    老穆习惯在刘寡妇摊上买番茄和芹菜。刘寡妇才刚三十岁出头,一个人拉扯着一儿一女真不容易。老穆又转去王老头摊上买土豆。王老头的土豆又小又多疤,而且味道不怎么好,但他倍受儿女冷落,怪可怜的。之后老穆才去阿发家。

    阿发家是个两百多平米的大铺子,卖水产,猪羊牛肉以及手工馒头。小豆子喜欢吃阿发家的馒头和卤肉,但老穆总会顺便买一条鲈鱼回去。阿发家的鲈鱼顶好。

    清蒸鲈鱼是老穆的拿手好菜,也是老伴在世时最喜欢的一道菜。每次看到鲈鱼,老穆都会想起老伴吃鱼的时候的样子。她夹着一小块嫩白的鱼肉慢吞吞地送进嘴里,挤着干瘪的嘴唇抿啊抿,细细的白刺儿便听话地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大多时候,老穆都会把挑好的不带刺的鱼肉夹到老伴碗里,不过老伴还是那样挤着嘴抿啊抿,好像这刺儿永远都吐不完似得。

    老伴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二十岁从长江下游嫁到黄河中游,几十年来也适应不了北方的习性。每当一场又一场的风暴卷着黄沙横扫关中大地,她就像一头受惊的老虎,充满恐惧与燥怒,独自穿梭在茫茫瀚海中,试图向南,忘了身后所牵连的一切。时间愈久,她越是不能自拔,以至于后来每次吹起沙尘暴,她的脑袋里便似有棒槌击鼓,浑身跟着鼓皮震颤。这个时刻,她发疯似得想逃跑,想回到家乡的河岸,老老实实地跟着父亲贩卖水产,再乖乖地嫁给孙二虎,随他跑一辈子货船。

    老穆偶尔也会在风暴天儿里顺道想起孙二虎,再撩起袖子摸一摸自己小臂上的伤疤。那是孙二虎用烧红的钳子烙下的。

    那时候老穆借住在孙家那间破旧的杂货屋里,孙二虎的屋子就在他对面。孙二虎每天得眼睁睁瞅着兰子在对面的破屋里进进出出,独自苦恼。孙二虎才是跟兰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啊!他带兰子抓鱼,教会兰子爬树和游泳,还跟兰子在野兽出没的深山林子里一起迷路共度漫漫长夜。凭什么这个北方汉子一来,一切都变了。

    兰子疯狂地迷恋这个遥远的北方来的小伙子。她全然不顾老爹和孙家十几年前便订下的那门娃娃亲,也把与孙二虎一起长大的那段欢乐时光弃的一干二净。跟孙二虎比起来,穆小伙才是那个不仅能让兰子欢乐,还能让兰子忧伤苦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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