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两班车,雨倒是渐渐停了,风愈发大,狂风似欲把这绿皮的公交掀翻,小车像只甲虫爬行在自己固有的轨道上。胡桦感觉自己像一位骑行在甲虫上头的勇士,没有七彩云朵,也没有漫天霞光,暴虐的风雨里以长剑劈开茅草,大片的绿色从头顶坠落,如果有这样的战斗,胡桦会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而无人可挡,只是就在这车上干坐着。胡桦感到了深厚的胆怯。然而他还是到了。
正如柳若所介绍,这里有座亭子,尽管近海,但风却不大,胡桦行走在这里,他没和柳若说他来了。他像古籍里记载着的夜游神那样,踩着高跷一样地游荡在陌生的街道上头,车来了。
“有个快递到了,在亭子这。”胡桦给柳若发了短讯。把一大包薯片放在了亭子上,转身跳上了车。“胡桦,你真怂。”胡桦骂了自己一句。他想当面看到柳若,当面同她说话,同她游荡在这风里,可他还是跑了。
“你别走。”柳若说,“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我在车里了,刚来了辆车。”胡桦说完,感觉如释重负,又觉懊悔,索性不去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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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过,他们的确是亲近了不少。两地隔远,沟通工具大抵是手机。柳若好像是有着洗不完的衣服,每天晚上交流交流生活,就得去洗衣服了。胡桦对洗衣服之事深恶痛绝,寝室的洗衣台太矮,每次弯腰都累得腰疼,他想要是自己再矮个十公分大概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可是一米六不到的柳若还是向他抱怨洗衣台太矮,看来不管多高,洗衣服都不是件那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柳若以为那第一次见面是胡桦这辈子唯一一次放她鸽子的时候,实践证明她还是too young,too simple。
那天胡桦起得格外早,他要去见柳若了,衣服这些自然是穿得极快的,就在他将要出门的时候,外婆唤住了他,中午吃汤圆,想他留下,要说汤圆搁着,晚上回来蒸会也照样能吃,可人姑娘搁着,凉了可蒸不得。胡桦正想解释,母后电话一到,不行,一定要吃,你外婆一片好心,你吃凉的算什么回事。胡桦有苦说不出,若是争吵绝对是场旷世战争,还是丧权辱国吧。就和柳若说了这事。柳若真是个好女孩,胡桦想到。她没有甩头就走,说在一家奶茶店等着。
时间就是这么个非常主观的齿轮,胡桦坐在沙发上,不敢去看钟表,他更想在麻木中度过这么些个小时,机械规律的转动像是噩梦,提醒他还有人等着他,那头的时间,也在如此刻板规律地前进。或许他会骂自己吧,第一印象这种东西,胡烨是再也不敢去想了。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吃了午饭坐上了车抵达目的地的,风依旧放肆,后退的碧树黄花,红阳蓝天都在为他而心急,催促他去赴约,记忆同时间默契,都推进了这些进程。
“我到了。你在哪!”胡桦慌里慌张地下车,慌里慌张地看着周围。“喂,你别把头抬那么高好不好。”胡桦顺着声音低头,柳若站在了他的身前,他像小鸡啄米一样的道歉,柳若也无多批评。
胡桦记得那时柳若穿了件青色的薄衣,天不算冷,下午的太阳,温暖和煦,毫不吝啬地打在他们的身上,照亮了前面穿梭不止的马路。
看完电影,胡桦同柳若坐在书店里。胡桦猜柳若是喜欢甜的,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自己瞎点了杯意式香浓,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名字最短。咖啡上来的时候,焦糖玛奇朵上头漂浮着熟悉的奶泡。可意式那中药似得黑色一杯盛在极小的圆口杯,另外还附了杯柠檬水。一切都在暗示着这杯的口感或许不是胡桦所能轻松驾驭的。
“柳若,你以前喝过我这吗?”胡烨抬头,眨巴眨巴眼,柳若摇摇头,茫然看着这杯黑色液体。“看起来好像很苦的样子。”柳若说,“谁让你点了呀,快喝吧。”柳若咯咯地笑了,笑得不怀好意而天真浪漫,暖黄色的灯光下的屋里真适合这样的笑声。如果不必喝下这杯咖啡的话。胡桦苦笑道。轻抿了口,苦,理所当然的苦,缺乏了奶糖调剂,这杯的味道尤其得纯正淡薄,胡桦像喝中药一样地咽下,眉头紧皱,对面的笑声也格外的灿烂。“算了吧,谁叫你乱点的,还是喝柠檬水吧。”胡桦说罢放下,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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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柳若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她这辈子被人放过最久的鸽子。胡桦很快收到了回应,《小王子》上映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同柳若去看,首映场自然是在午夜。
电影结束的时候,出来会有漫天的星光,夜空会在黑与篮之间的色彩穿梭,而无法见其尽头。宇宙的那一端是否会有玫瑰,会有富有的国王或者初不识爱的小王子,胡桦不清楚,也懒得清楚。他只想在这样的背景中同柳若执手走在无人的大道上头,大声吟诵北岛或顾城的诗,在她的耳畔哼起贝加尔湖畔,于是所有的路灯亮起,他们是池塘底处的不知名的银鱼,自己也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从本质上讲胡桦还是一个浪漫而感性的人,感性容易幻想,幻想通常会扇人个大嘴巴。当胡桦将这个想法同柳若讲得时候,她说,是很美好,可是不行。胡桦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毕竟故事架构得太过美好,清醒都还得一个将脸伸入凉水中的过程。
说这话时胡桦已经快到了车站,他想去找柳若的,可此刻他不想了,站在夜里的桥上,他想看看星星,却发现这是个阴天,头顶只有一片灰暗,沉寂的河水从他的脚下流淌而过,未出声响。不论遇到了谁,终究还是会寂寞。胡桦不知道要去找谁,家太远了,回不去,他还是想念诗,想歌唱,想假装得像一点醉酒的人。一阵凉风吹醒了他,他晃了晃脑袋,选择继续做个正常人。
高中生行为守则讲得好,学生午夜不得四处游走,尤其异性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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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柳若又说,星期天来看也可以嘛。或许这是她心理恰当的距离。一觉睡醒,胡桦也不那么难受了,撇开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生活依旧曛暖得刚好。
胡桦说,他在门口站着,像个保镖,人家看电影前看见我站着,出来时候,我还是站着,就差说句欢迎再来了。这时候他已经等了柳若一个多小时,放人鸽子者必被人放。这天下午胡桦对此深有感触,然而当那个娇小的影子从远处奔来的时候,一切想法都散去了。
“女孩子嘛,事情总是多点的。”柳若这么说,胡桦便咽下了那些调侃,安静地上楼。先前柳若说,她同桌一小女生,都能把她公主抱。胡桦说下次想试试。可是电影院里头,人多着,胡桦既对此心生向往,又有些退缩。心里拧成了团麻花。“柳若,你……”柳若回过了头,眨巴着眼睛。“你说今天看什么电影好呢。”胡桦还是换了个话题,总的来说,他还是算个怂包,特别是在感情上头。
电影缓慢地放着,胡桦看着柳若,她看得很认真,这电影的确不错,使得胡桦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期待很高,最后烂尾的片子,那样的片子太多了。可他俩看得不一样,他们看得每部电影,都是毫无征兆就选的,所幸每部都还不错。“咦,这人怎么就上出租了。”胡桦光顾着看柳若翘起的睫毛,落了剧情,这时候柳若就会化身福尔摩若,给胡桦讲起剧情来。这是这样,主人公早看出那人心不善啦。柳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胡桦不住点头,继续看着她,到后来两人都不知道电影讲到哪了。
所幸,电影又怎比得上生活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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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桦还是想问问柳若是怎么看那个和自己很像的人的,那时候柳若正在拿着筷子在擦,他们坐在一家安静的食馆里头,胡桦将这故事缓缓说来。柳若听完,莞尔一笑。
“其实我见过那人。”柳若说,胡桦一惊,“但我喊他,他不回应,他当然不会回应,因为他不是你,只有你会立即知道是我,会转身朝我走来,会牵起我的手。”“哪里有人,可以被替代,更没人能替代你。”柳若继续擦起了筷子。她好像小王子故事里的那只狐狸,带着柔软的毛发,轻声的话语,让小王子明白了他到底在爱什么,不同的是,面前的狐狸,也是胡桦手掌中的玫瑰。
他当然无法替代我。胡桦想到,因为他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