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看守我的小警员说,当局为我安排了一个颇为专业的心理医生,我断然拒绝了这样的安排,傻子都知道这是某些人想要对我网开一面。
但他一直说,一直说,于是我明白这是命令而不是询问,干脆就不说话了,反正我很快就会见到那个心理医生了。
警员还为我带来了一把吉他,非常非常旧的吉他,上面全是灰,我可以随便弹奏歌唱,不会有人来管我。
因为警察们给我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就好像我是可怕到极点的杀人狂或者必须要小心翼翼对待的政治犯一样。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就能看到天空,但也只能看到天空,于是在无人理睬的一天里,我一直看着那些光线和云彩,思考它们的明暗变化。虽然我快五年没有动过画笔了,但静下心来,关于色彩的神经仍然非常敏锐。
小警员是愿意和我说话的,但很可惜的是,他是个结巴,同时说话的态度太根正苗红,有一段时间,他尝试跟我讨论负债问题,讨论老赖怎么处理。
我想,债务并不只存在于金钱方面,同时债务并不总是合理,也就是说,不一定非要偿还,偿还也不一定能还上,但他显然无法理解我的话。
我枕在吉他上,曾经有人对我说,我的歌声似乎能驱使太阳出现,但其实这是因为那时刚好是黎明时分。
“如此被爱着,以致从竖琴发出比陪哭妇更多的悲伤 ,以致从悲伤中产生一个世界,其中 ,重新出现了一切:树林和山谷,道路和村落,田亩和河流和牲畜; 以致围着这个悲伤世界,恰如围着另一个泰拉,运行着一个太阳和一个布满星辰的寂寥的天空—— 这个如此被爱着的女人。”
那时候的我真是个天才一般的抒情诗人,这样的攻势对年轻女人很有用,屡试不爽。
龙门还保留着一些野蛮的刑法,像是一鞭子就能让人昏迷的鞭刑,搞得人大小便失禁的电刑,它们并不比死刑更好受,如果可能,每一个被判处极刑的人都会逃走。
所谓逃走,就是在慌乱中奔向街头,在阳光的照射下看到希望和未来,然后被追上来的警察一刀砍死,这也是一种死亡的浪漫。
我会拒绝那个心理学家,后果就是在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中被判处极刑,一群正义使者穿着新制服,坐在维多利亚风格的法庭里对我敲锤子,审判长甚至要戴上可笑的长卷发,最后在宣读结果时,还要加上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说辞,而且必有为了龙门的人民(而不是维多利亚的人民,虽然法官甚至osplay阿斯兰人)。然而龙门的人民并不是个准确明了的概念,因为这个城市满是移民和流动人口,这种话只能放在东国或者炎国说,魏彦吾抽的那个烟斗,就是来自炎国的东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容忍自己的正义使者舔猫科动物的冷屁股。总之,虽然在我来看,一切缺乏严肃性和公平公正,但确切无疑,冷面无情,就跟我身体下面的床板一样真实。
然后他们总是在黎明时分把人揪出来赶赴刑场,毕竟是有“鞭刑”的地方,注射死刑肯定是不存在的,龙门还在执行炎国几百年前的“午门处斩”,一大群闲得没屁事干的人会等在刑场附近,发出意义不明的仇恨的嚎叫,为行刑者加油助威。
不用怀疑,这些都是曾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对于杀死那几个感染者,我突然有了一种复杂的心绪。
虽然对于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不会心慈手软,但像我这样自作孽感染了矿石病的人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是怎么样的呢?是处理源石的工人,防护措施不到位的劳动者,甚至爬进管道里清除结晶的小孩(因为小孩才能爬进去)。那些怪人有很多这种底层劳动者打扮的人,我可以用无耻的偷袭干掉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骑士老爷,但平白无故的杀死这些人绝对会让我感到良心不安。
无论什么时代,底层劳动者都是出力最多,身份最贱的,在源石带来的工业革命开始后,他们也自然成了感染矿石病的重灾区。
在我紊乱的生物钟提醒我该睡觉了的时候,那个一脸不耐烦加嫌弃的心理医生终于过来了,我敢肯定他是迟到了,而且迟到了很久。
虽然我大部分时候善良又随和,但应付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产阶级总是会让人火冒三丈。
“星熊督察认为你可能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她提交了诊断申请,陈长官已经同意了……反正是非常时期,大概懒得管你……”
“总之……你配合我一点……我就能送你去医院疗养,你懂我意思吧?”
“我不需要,我已经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撂了,不是吗?”我笑笑。
“哼……是的,我这里有你的卷宗,两年间涉及32起凶杀案,但被害对象都是帮派成员和恶棍,所以星熊督察认为你可以接受诊断。”
头发花白的医生艰难的叹了口气,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就好像我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一样,他放慢了语速,而且在语句中加入一些很讨厌的拟声词。
“看看这个,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片墨迹,我看到一个掀开的头盖骨,血肉模糊,满是痛苦和死亡。
“……一只漂亮的蝴蝶。”我说。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偷偷看了一下牢房外的文书,那人正在用摄像机记录诊断过程。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片墨迹,我看到飞溅的血液,在那血液之中,有人在悲鸣,有人在死去。
“……美妙的花丛。”我说。
“不要不识好歹!”他压低声音怒吼。
“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片墨迹,我只看到漫无边际的暗影,在那暗影里,一个女人走了过去,我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极力寻找她,然后她就消失了,消失在了暗影里,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碎裂声。
“好了,你很想了解我,是吗?那我告诉你们吧,我讨厌你们,讨厌所有人,讨厌这个该死的城市,这些街道就像无数条臭水沟,奔涌着鲜血的臭水沟,而当这些血液结痂,所有的臭虫都会窒息而死。所以,我不需要什么诊断,也不需要超出所谓的法律的怜悯。”
“但你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而且比我们更像臭虫!”医生生气了,“我们在为了让她变得更好而努力,而不像你,带着一身死老鼠味自怨自艾!”
我无话可说了,有人想在贪欲,谋杀,性的层层污垢里挖掘,找到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就像那个谁谁谁一样,可是魏彦吾一定不会希望地下势力禁绝,这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根本准则,可有的人总是不明白。
或者你可以像这个医生,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观,假装它们不存在,但下水道还是下水道,奔流的血液还是血液,客观不会因为主观改变,仅此而已。
“我帮不了他,告诉星熊督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医生站起来,对文书摇摇头。
文书有些意外,想要拦住医生,但医生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你……你你你……可……真……傻……傻……”看门的小警员叹气。
“来吧,把我拉进法庭,用人民的名义杀了我吧。”
我站起来,脱掉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