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终重回平实的地面之前那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星空。

    这不是普通的星空，普通的星空就像是在夜幕上戳出来的针眼，透过来一点点混沌之外的辉光，在我懵懂无知时，我曾对这想法深信不疑，后来却被告知那光乃是遥远角落的某个家伙在几十万年前发出来的，这可一点也不浪漫，听起来这光芒就像谁谁谁脚跟掉落的皮屑一样微不足道，看来知识也有不好的一面，也许是这样吧。维多利亚曾有诗人写诗抨击工业化，理由是世界不浪漫了，或许他的心智停留在我小时候的水平。

    这些星星是金色的，就像表情符号一样夸张，但也很好看，这个好看的出发点可能有点俗气——它们看起来和纯金同色，比已经开始搞批发的赤金好看多了。

    这些星星无比烦人，它们嗡嗡嗡的飞着，性情开朗温柔者会联想到辛劳的蜜蜂，但我脑子里全是厕所旁边被我砍死的苍蝇，浓重到让鼻子麻木的臭味，还有一个单纯直爽到匪夷所思的大块头为这些断成两截的害虫挖掘坟茔的高大背影。

    有的地方的人会做一种名叫苍蝇饼的可怕饮食，对于他们来说，可能的确值得为食材祭奠默哀三分钟，而那大家伙给我的理由却是:尊重你的每一个对手，每一场战斗都是命运的安排。

    命不命运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战败，不想被安排，有这种想法，有时候人就会特别阴毒，不过他也不在意。

    尽是这些……

    统统都是荒唐的回忆，跅弛不羁，昏天黑地，那都是没有意义的吧，我总是忍不住想，也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这些星星，所到之处皆留下难忍的刺痛，于是它们变得让人害怕起来。我挥舞着手，摇晃着脑袋，它们就像水里的小鱼儿一样，四散离去又一直盘旋。

    这些星星飞着飞着，有些掉进了我的心里，拼了命的往那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猛钻，有些飞到我的眼前，啪嗒啪嗒拍打着我的脸，我的皮肤和肌肉向后飞去，脖子上只剩下一个骷髅头，疼痛还来不及出现就过去了，于是我稍微，稍微感觉有点得救般的透气感，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和剩下的仍旧注视着我的星星一起飞舞。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根羽毛，一枚蒲公英种子，或者是遥远角落里某个家伙脚后跟刚刚落下来的死皮，星星就笑，这笑组成了共振，变成了金属特有的轰鸣声，我在轰鸣声中砸向幻想中的星球的夜幕，因为我是星星的死皮，也就是说，我是一束光，照亮，结束，干脆利落，这就是我的宿命。

    发光需要物质，需要能量，目前我的认知是，宇宙总是向着衰退的方向前进，所以不论我到不到达那个星球，终究会被墨一样深沉的黑暗包围。

    我感到畅快，因为，终将到来的死亡和无性，无智，无趣，无望的人生相比，也不知道哪个可怕。

    到此为止，我的星星消失了，因为有人在呼唤我。

    我就这么醒了，这高但不险的陡坡没有摔死我，而是把我的内衣磨得稀巴烂。

    我睁着一只眼睛，去看刚刚跌落的地方，那里像是回应我一样，落下来几块水泥，而我的敌人已经不见了。

    看来他没有尊重自己的对手，这一点也不意外。

    “阁下，没事吗？”

    叫醒我的是个菲林人，他坐在一堆钢筋水泥旁。身上盖着维多利亚的旗子，一副将要殉难又极为舍不得的模样，他可能是想说: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但也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没资格盖国旗，因为在那之前，他的身体至少得被运回去，现在这情形，显然是不可能了。

    整合运动看来曾用这里做过抛尸点，坑是意外形成的坑，人是乱七八糟的甩，更没想过掩埋，这些暴徒的懒狗本质暴露无遗。

    所幸那些腐烂的有机质水池离我们还远。

    “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这年轻的菲林人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他的气息已经极为微弱了。

    “我也快死了啊。”我用一只眼睛看他。

    “……”他急促的出了一口短暂的气，不知道是想笑，想哭还是想说什么。

    他是个士兵，但那悲戚的面容已经毫无严肃威武可言，他的眼睛呈现出新生儿和野兽一般的反常光泽，白眼球已经出血，只是一两秒，我便不忍心去看那眼睛。

    眼睛真的是有魔力的，我想起医疗干员那汪变成腐水的明眸，虽然素不相识，一种负罪感却像蚂蚁一样上了身。

    “你要我做什么……”我沉下声音问，虽是如此，我大概只能帮他来个痛快。

    “我的主上，掉到那些尸体里了，请……能不能请您……救他出来？”

    “主上？”

    我下意识的问，下半句本来是:“他还活着？”还有“别做梦了小伙子，我不想感染尸毒，你的主公大人运气太差，就让他驾鹤西去吧。”

    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看见了他说的东西，那里有一个显眼的华丽棺桲

    它的棺盖破开了，里面被白色裹尸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体掉进了尸水里。

    我见过那个棺材。

    一些东西立刻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这个废城会出现一些维多利亚的士兵，以及……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大难当头的焦躁感。

    我不想承认这种感觉，这种心情，以至于我马上转头不看那里。

    我不喜欢殷切明显的关心，害怕亲密的关系，讨厌长时间的交谈，在我周围却有一种热腾腾的气息，就像大澡堂子一样。

    这热气可不能当真……

    人们关心别人，是因为无事可干，是因为有利可图，是因为几顿酒就能换来贵族才能学到的刺剑剑术。

    我记得一个乌萨斯小女孩，说她相信这个，相信那个，然后就被她的“同胞”骗走了，被一个萨卡兹雇佣兵拿来当作取乐的戏码葬送掉了，尸骨无存。

    这是绝好的例子啊，她用悲惨的方式证明了自己是错的，她那短暂生命的价值就是复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再不要相信任何人，最起码也只能装着相信，而不是真的去和任何人掏心挖肺。

    我想着，转头往那尸体的毒沼里面跑。

    “阁下！不要直接……”那年轻人似乎吓了一跳，但好像也没有感觉多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