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轮明月的照耀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市中心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一群可怕的雪怪的视线。
我想,在看到那些白晃晃的月光时产生的不安感,其实就是命运对我自投罗网的警示。
当然,命运的警示其实总是马后炮,这个坏东西喜欢躲在摄像机后面沾沾自喜。
现在,一块巨大的预制板正轰向我的头顶,温度急剧下降后,它在某种程度上变得相当脆弱,本身又是倾斜着的,于是就理所应当的断裂了。
那个倾斜角是45度,预制板少有四百斤,那么就是sin45加400,虽然听起来毫无道理,但我绝对顶不住。
这时我想到发出一阵烈火来对抗寒冷,就像我火化尸体时那样自然,但一来火并不能烧化这大石板,二来此刻的我已经用不出那种力量了,因为火苗来自于一个打火机,而不是我满是黑泥巴的指甲缝。
“……”我想象着大楼定向爆破时化为齑粉的瞬间,无形的热量从我左臂嶙峋的源石结晶上钻了出去,在它们离开我的衣袖的一刹那,我立刻感觉到了一种空虚感,这使我完全丧失了对这种燃烧生命的战斗方式的一点虚弱的信心。
但是预制板那斑驳的砖面已经快要亲吻到我满是油汗的额头了,我只能用大刀用力往上挡了一下。
说是挡,动作却相当搞笑且猥琐,我佝偻着脊背,盲目且用力的往上戳了一下,就像街头癞皮们打架时穷凶极恶的撩阴腿。
不过预制板轻而易举就被我戳得稀烂,准确的说,它变得更加脆了,我的刀刃传递过来的感觉就像是穿过了一张纸,又或者在威化饼干上搅了一个洞。
预制板碎裂成的大大小小的石块在落地之前就变回了应有的硬度,因为寒冷的关系,它们甚至变得更加坚硬,但那可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因为地面结上了一层薄冰,这些石块掉落时,发出了响亮的,类似于粉笔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在我看来,当是金属的远亲。
石头们在分裂,不再拥有扁平而大的身体后重回坚硬,但已无可奈何的散落一地,显得很是垂头丧气。
这个生死一线的突发事件并没有引起其他干员的注意,他们正专注的盯着周围的异象,同时像整理队列一样跺着参次不齐的小碎步。
我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些迷乱的脚步,它们甚至比天上不断聚集的乌云更有趣。
操纵侦查无人机的干员声音颤抖,仿佛肾虚一样的用惊恐的声音播报不断下降的气温,与他踩踏冰面时接连发出的“嚓嚓嚓”的粘连声相映成趣。
“好啦好啦,就玩到这里哟,我可不能反客为主,接下来,就把舞台交还给我们真正的主角好啦!来来来,热烈欢迎西北冻原的噩梦,雪怪们的公主——”
梅菲斯特在彻底消失前奸计得逞一般宣告道,至于这位主角的名字,我却没有听清。
“她会把你们的血肉,一点一点,全部冻成碎渣哦。”
“梅菲斯特——”那个首领并没有领这位报幕员的情。
“我应该先把你这个连野兽都不如的杀人狂,丢到雪原等死。”她这样说道。
“火焰都熄灭了……”杰西卡抱着肩膀,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量都越来越低。
那些被穿刺在广场上的受难者们,不充分燃烧后的身体成了棱角毫不分明的量产冰雕,而大楼楼面本来黯淡下去的整合运动标志,被冻结起来后起了均匀的白霜,反而更加显眼了。
“啊——”杰西卡低声叫起来。
冰凉的雾气里,一些穿着严实的大衣的整合运动稀稀拉拉的走了出来,黑色的剪影加上摇摇晃晃的身形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孤魂野鬼。
“冷静点!杰西卡!”阿米娅使劲咬着下唇。
“是……”杰西卡的身子抖得如同在筛糠。
“冷静!黑钢干员杰西卡!”阿米娅的声音更加严肃了。
“啊?”杰西卡又一次表现出被惊醒的模样,“是!是!”
“这些士兵和他们的首领,正在剥夺这片区域的温度……”萨卡兹大姐姐拉动弩炮的手显得十分不灵活。
“竟然有这么广的范围和强度。”我踢了踢冰面上的石头,无人机干员见鬼一样的看了我一眼。
“霜叶!快回来!你在做什么!”萨卡兹大姐姐喊道。
小狐狸站在刚才梅菲斯特消失的高台下,艰难的转过身,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微笑:“头一次见到比我体温还低的人……抱歉,我已经冻僵了,陨星。”
“什么……”
“本来想着,至少能迂回给你们创造一点空间,可惜,我连脚都动不了了……”
陨星点点头,“那就站在那里,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看起来,再要不到一分钟,雪怪中间那个女指挥官就能让我们感受一下冰河时期。”我不急不慢的说道,随即招来了包括陨星在内的几个干员的白眼。
我有点委屈,一直在传播恐慌的明明是那个“无人机”,而且我只是陈述事实,还没发表意见。
但没人再盯着我看了。
“对,快走,阿米娅,带大家突围吧,我的命,再怎么也别浪费了。”霜叶尽量平静的答道,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脏正和她弯曲的手指一样冻死。
而且,什么叫做“对”?那不显得我越发像恶人了吗?
“我们不能,阿米娅,不能……”萨卡兹大姐姐看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主,被一阵豪言壮语刺激过后,声音哽咽,语无伦次。
阿米娅自是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实际上,这种场面下你也很难真的拍拍屁股走人,豪言壮语在真正想要牺牲自己时是要不得的。
坐阵某个行动机,也就是空中指挥部的博士正调动各小队准备应战整合运动的雪怪们,看着他们异常正经的表情,我不得不摸了下口袋,结果只摸到一个近卫局通讯耳机,这让我非常羞愧。
霜叶拼尽全力想要再用一次法术,刚才劈开盾兵盾牌的寒气就是她使出来的,大多数时候当然是极为有威慑力的,但是在这种极寒之下,那点冷风甚至可以算是温柔的抚慰。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大招没使出来,但现在她也使出不来了,她念念有词的嘴唇不消几秒就被迫闭上,最终变成了绝望的蠕动。
“舌头,是不是不听使唤了?”
那个脸上伤痕累累,满是苦难的标记的女首领低头看着霜叶,说出来的话虽然极像嘲弄,但语气并未有任何起伏,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来的凉风。
“你……”
霜叶似乎是不服气的,她奋力咧开嘴角,蹦出一个并没有说服力的字。
“……”首领不再看她,转而对向自己的部下,“雪怪小队,各自散开,就位。”
“是——”雪怪们整齐的应道。
“我的兄弟们,去摧毁他们的掩体,冻结他们的血液吧。”
即使是这个女人也没有免俗,最后还是说了几句激励动员的话,虽然温度同样极低。
“明白——”雪怪们的回答就更为可笑,和刚才一样机械且喑哑。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阿米娅施法,她的手指间逐渐析出了黑色的线,这些线合在一起,变得壮大,同时泾渭分明。
多少有点可怕,这是这深刻的黑色给我的真真切切的感受。
那些线竟然穿透了掩体,撞在了跟在正企图破坏掩体的雪怪小队后面一个准备突击的步兵身上。
丝线就像从阿米娅的手指间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沉默的钻进了步兵的身体,随后那个家伙就像发了癔症一样,夸张的扭动身子,大呼大叫:
“啊!啊!好烫!好烫!
“不……好疼!好疼啊!
“我好难受……啊!我好难受!”
雪怪的冷冻没有让我跺脚,这时来自我的同伴的攻击却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黑色法术……”
“罗德岛的兔子……”
那些看似没有感情的雪怪们呆愣了片刻,动作变得迟缓,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女首领马上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完全失掉了刚才残酷的风度,嘴里的话在我听来实在有点稀奇:“快点!别再让普通的同胞受伤了!”
陨星和几个人借此机会迎向被冻住的霜叶,但女首领并不理睬她们,在下完第二道命令后,她看着已经走出掩体的阿米娅,若有所思道:“这种源石技艺……太强大了……”
“那,你就是阿米娅吧。”首领又问道,语气却是陈述句。
阿米娅坚定的盯着首领,以一种让人不能忽视的稚嫩的勇毅进行还击和确认。
“不错,那个眼神。”
首领表达出奇怪的赞许,然后又道:“抱歉。”
阿米娅许是被刚才首领稀奇的命令所迷惑,她问道:“你……为什么……”
不过对方已不愿再进行谈话,她闭上眼睛,鼻翼微动,轻柔的音调从腹腔里窜出,传到了阿米娅和我的耳朵里,也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就像是隔空传音一样,虽然细微,却深深入骨。
霜叶急急的挣扎起来,身上的皮肉多处因此开裂,首领停下来,叹了口气:“没用的,小妹妹。就这么沉睡吧,终结不会太晚到来的,放心,不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