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龙门是有雾的，雾总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跑出来，所以大半个早上的时光里，一切就都有点灰蒙蒙的。
在煌已经开始用非杀伤性的手段对付那些整合运动的时候，我对这个灰蒙蒙的城市突然有了点想法：此前的很多年里，我生活在这里，但其实，我完全也可以生活在别的地方；生活在一个早晨不那么潮湿，走在路上也不用吸进那么多的尘埃和烟雾的地方。
我想象，会有一个依靠山而建立的城市，一切都靠风力驱动，上上下下，结构精妙无比，像是巨型的经过艺术家雕琢的盆景，我在那里生活，脚因为走青石的山路而变得壮大，我的身体已经变得不那么像我，于是我与过去分离，记忆变成了一个故事。
我想象，会有一个依靠大泽而建立的城市，一切都靠水力驱动，里里外外，干净的水流贯穿到每一个地方，像是自然与人工交织成的网络，我在那里生活，脸因为日晒和风吹而粗糙，脑子里总是关于水的事情，不专注不聪明的民族，是无法依靠水的恩赐活下去的，我的思想已经变得不那么像我，于是我与过去分离，记忆变成了一个故事。
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些，也不觉得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但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失去记忆，那天我找到那本《水浒传》，却没发现它就是我的东西，于是我体验到了失去记忆的感觉，它虽然残破古老，并且不属于现在，可是对我来说却新鲜无比。
至少，在那时，虽然我已经吸了这么多年的尘雾，可我觉得空气应该是清新的，而且带着一点点花香。
城市也不该是这样的，四四方方，压在超大型的源石引擎上面，一群人不停的在边界划圈，我们挤在里面，吃喝拉撒睡，尘土在里面，烟雾也在里面，而且因为条条框框而无法发散出去。你在任何一个泰拉城市都能看到这些，除却民族的特征，无非是工业，大街，整齐划一，没有上上下下，没有里里外外，没有想象力，没有思考，没有笑容，不会抬头看看星星，因为我们已经看不到星星。
但难过的是，虽然我不相信命运，可我总是别无选择，假如我可以选择，也就不会在此时，在此地，也就不会有这个故事。
我渴望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选择，事实上。未来就在眼前，我因此饥渴难耐，因此畏手畏脚，在煌撞进人群中时，我就和在近卫局大楼时，在大古广场时一样无动于衷。
“不好意思啊，”煌把整合运动们摞得整整齐齐，“打你也不是因为多么仇视你，算了，老提同胞这个词感觉傻傻的……”
“唔唔唔……”被摔在一起的人都做梦一样的哼哼着。
“通知，通知，这里是煌，Blaze4队收到没有？抓到十来个整合运动成员，有空就过来接收，没空就交给近卫局了。”
我走近那些整合运动，他们因为眩晕而百无聊赖的看着天上白色的太阳，“精英就是不一样，还有小队，还有几个小队，还给小队上编号。”
煌呲牙一笑，“我是不太爱带领谁啦，他们各自为政就好，我么，就单刀直入。”
“你有点调皮，有点叛逆。”
“比起这个……喂，那边的龙门人，你真的要一直把弩对着我们两个吗？”
警员支吾两声，没有说话，只是晃了下手里的弩。
“这么对救命恩人，这是哪里的道理？难道是你们近卫局的传统项目吗？真是太伤人了，你说是不是？”
“退后……我……你……感染者！”警员喝道。
“搞什么！搞什么！”旁边检查点里的男人嚷嚷道，他穿着一身隔离衣，但没有带头部的护具，看来是某个部门的工作人员。
“近卫局怎么会跟这些感染者纠缠不清的？很危险的好不好？你们不怕传染吗？”
警员回头道：“仅仅这样还不至于传染……”
“那谁知道了！谁又能保证了！”工作人员皱眉冲我们挥手，“走！走！”
“好了，你们有指定的任务吧，快走，不要干扰近卫局执勤。”警员跟着说。
“让他俩戴上口罩！不然就要逮捕！别给别人添麻烦好吗？你们近卫局抓那些恐怖分子时也好好穿上防化服啊，是想也被传上吗？”
我着实有点不悦，这个人声音响亮，粗糙，带着自然而然的不可违逆，这种人总能在某些不可直说的地方找到，“你要是觉得会由呼吸传染，自己也得戴上口罩才行。”
“生病的人才需要戴口罩！不光是身子，你的脑子也被弄坏了，对吧？”他不愿再说，表情很是厌恶，“走！走！”
“走了。”煌打了一下我的后背。
“你不放狠话了？”
“走了！”她大声道，然后又笑嘻嘻的环住我的腰，将我提起来，嘴里还在打哈哈，“过来，别激动，啊，你腿抽筋啦？”
她把我扛到几十米外才放下，警员放下弩枪，慢悠悠的走向整合运动，而工作人员重新坐下，在文件夹上写写画画，一脸的威严和得意。
“啊？”我看着煌。
“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我还以为你是怀念被我拎着走的感觉，所以突然被放下来有点怅然若失呢。”
我拍拍衣角，“老实说，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这种事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了，你该不会还跟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小宝宝一样玻璃心吧？”
“我是觉得你这么隐忍跟刚才判若两人。”
“喔……是吗？是啊。刚才我想了想，这种事太多了，生气也没用，打架也打不过，他们一个电话就会有几车警察过来抓我们。”
“太惨了，我们是弱势群体。”
“是啊，弱势群体。”
那些警员很快把整合运动们打包好了，恢复了神志的整合运动们也不吵闹，只是垂头丧气。
这个街区是龙门主城最外围的隔离带，连接着的区域是一片荒地，除了修建中的公屋，藏死人的野草，别无他物，再往前走，虽然看着仍然相连，实际上并不与主城的移动系统接壤，“穿过这片建筑群，就是碎叶城了。”
煌点头，“接下来就是去碎叶城的主街道福清街的广场，这一路上整合运动也会被不断的消灭和逮捕，按照老气横秋的陈警官的计划，整合运动的主力军已连强弩之末都不算了。”
“别说得那么轻松，她的手段还是挺多的，我之前都不知道，这儿一个线人那儿一个线人的。”我说。
“反正你既然来陪我，就按着我的任务来，我可是很简单明了的，”煌眨眨眼，“碎叶城广场附近有一栋大厦，把敌人逼出来，让他们进包围圈，为歼灭战做准备，当然，一路上也要顺手打打零散的整合运动。”
“喂喂，你的情绪别这么高涨啊，不然我要觉得你是在强颜欢笑了。”
“好啊，你再这么说我就躺马路中间不走了！”
煌当真在马路中间蹲下，做出要睡倒的样子，我伸手拉她，反被她一把抓住往地上拖。
“别闹！别闹！”
“嘿嘿嘿，来来来，一起强颜欢笑！”
我尽力想要挣脱她的控制，但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她的手还锢着我的小臂，跟钳子一样咬得死死的。
“啊——”
警员那边响起整合运动崩溃般的呼声，我还未说话，煌就放开了我，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从整合运动们涌出的小巷里接连跑出了四五个上身赤裸，失魂落魄的敌人，身上裸露的源石结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因为他们跌跌撞撞的动作，那些结晶越发像是寄生在人身上的活物了。
不仅是工作人员，几个近卫局警员也抛下俘虏，惊惧交加的往后退走。
这些都是普通的警员，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便都整合成战斗单位，平时可能是刑侦部门的，交通部门的，甚至是刚入职的新巡警，战斗方面自然无法和特别督察组相比。
“那些东西……是叫牧群？不是梅菲斯特那个小鬼的护卫吗？”
说是护卫不太准确，但近卫局大楼的上牧群应当都尽数歼灭了，除非梅菲斯特继续拿其他地方残余的部下开刀，甚至是别部的整合运动也被他毁成了怪物。
而他施展的法术明显是变本加厉了，这些牧群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野兽，用阿米娅的话说就是：我已经无法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感了。
牧群没有立刻扑向近卫局警员，反而是先围住了动弹不得的整合运动们。
“队长！队长！怎么回事啊！”整合运动里的暴徒吓得跟蠕虫一样在地上拱动。
“我……我不知道……没道理啊……这些梅菲斯特的人怎么会……我也没说过他坏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