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从哪里得来这样一种“常识”，且未作验证，便已决心做此了断。

    这人是回龙门的汽船上的一员，我借着源石能量强化后的钩爪分几次牵拉连结，从云端返回地面时，他正提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篮子河豚。

    此人呆呆站着，看完我这一系列如有神助的极限动作后，几枚玻璃碎片掉在了他的周边，他随即低下头，一只手往脸上捂了一下，面色中带着些畏惧，与我拉开距离，贴着街边墙下的地脚线走开了。

    那些河豚黏黏糊糊的，死去已不知道有多久，发出浓稠的腥臭味。

    当我再次与他相见时，这腥臭已经进了女人灶上的高压锅。

    他坐在一间低矮的瓦房的门槛上，身后妻子在料理他带回来的河豚们，两个很小很小，就像饭桌下小小的米渣一样的孩子围绕在他的膝边，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欢笑。

    他摸索出一支压皱了的卷烟，刚刚点燃，要往嘴边伸，两个小孩便手舞足蹈道：“爸爸爸爸，什么好吃的呀，好香哟。”

    高压锅里的河豚被中火炖煮，逐渐发出了诱人的鲜味。

    他听见这话，突然抽搐了一下，鼻子里狠狠地响了一下，喉头艰难地哽了哽，脸面上带出种平静的悲戚。

    “吃！”

    他慢了半拍，才开口不明不白地回答自己的孩儿们。

    这样的悲戚没有停留太久，他很快地叼住卷烟，只轻轻用嘴唇含住海绵滤嘴的一点点尾端，然后畅快地伸个懒腰，一只手往前举了举，像是调整袖子，又像是舒展筋骨，总之，当他收回手时，嘴里已吸了一大口烟气，他把卷烟用中指和食指夹下来，潇洒地吐出好几个烟圈。

    这个污浊的，属于成人世界的东西，在暗沉沉的天色里，橘黄的白炽灯光下发出云雾缭绕的蓝色，孩子们看着它们，像看见了轻盈的肥皂泡，拍掌嬉笑。

    这个地方已不属于碎叶城，但在龙门本城的边陲，奇迹般的未受一点冲击。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很长一段路才到了这里，但忽然想起那头的碎叶城已经变成了死城，便却了步。

    但我一时想不到还有哪里好去，除此之外，一路上，脑海里许许多多的景象，片段，话语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我。

    我以为会有人来追我的，但是龙门的街上是如此安静，连一只流浪猫也看不见，只剩下我一个人，一双靴子在平整的公路上踏出吭吭吭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我总觉得有些难受，缩在大衣里的时候，我想到十几年的自己，那时我还撑不起这件衣服，同样是在龙门街头乱撞，那时我还可以将自己的一切裹在这皮套下面。

    没有人来追我，这似乎是不奇怪的，我想到先我一步从云端跳下来的人，她一定比我更加义无反顾，更加义愤填膺，即使她一定没有我这么能说会道，一定会被龙门之主驳斥到哑口无言，但这根本改变不了她决定好的事情，我想她一定还许下了更加激烈的誓言，也许是要舍身成仁吧。

    那个在作业本上写下：“我希望自己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于是我开始存下了一点希望——如果我能做到，那么我就战胜了寂寞的命运。”的女孩子，那个午后站在那座现已被烧塌的沉闷的豪宅前，满怀憧憬地对我说她渴望死亡，渴望有意义的离去，渴望做一个适时地向世界告别的英雄，那样她就能告慰自己的内心，那样她就能被她记住的人记住。

    我从来没有奢求过那么英雄的死亡，因为我总是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于是我便没有那么坚定，没有我表现地那么决绝，如果可能的话，我刚才应该做专诸，拔刀就朝魏彦吾的胸口上捅，捅完后举刀嚎叫几句为民除害之类的话，那必将会名留青史了，这比我所说的道路要轻松的多，别人会把我当成侠客，或者单纯的杀手，而不是在背后污蔑说我是因梅毒而死。

    就结果而言，我还远不能接受后一种，我还未老去，心里还有股无法说明的冲动，这冲动容不得半点污水，他要我开枪，但我心知肚明，很多年以后，别人只会记得你开了枪，却闭口不谈你因何开枪。

    我无法真的把这个我仍然觉得陌生的男人当作仇人，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无比羞愧，但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