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号家位于村东头,属于典型的客家乡间建筑:一房一坪一塘一园。
正中是两间开的土坯青瓦房,左边的房子住人,用大橼隔成两层,第一层居住,顶上半层用于储藏粮食及堆放杂物,左边的房子作为厨房及柴火间,屋前是一片水泥沙铺就的地坪,客家人称之为禾坪,用于晾晒稻谷、花生和萝卜等农作物,禾坪外是一口不大的鱼塘,鱼塘旁盖了两间小矮房,是猪舍和家禽房,另一边种着几簇茂密的竹子摇曳生姿,屋后是几株高高的芭蕉、桑葚和一洼竹篱笆围起的菜园。
客家人天生独立勇敢,这样的居住设计暗合了他们的性格,鸡鸭猪粪可以养鱼和作肥,池塘的蓄水功能可以洗猪舍和灌溉,菜园里的蔬菜基本可以自给自足,香蕉和桑葚成熟的时候还有水果吃,池塘里的鱼逢年过节还可以给餐桌增添美味,捕鱼也是他们不可多得的乐趣!
这样的设计基本可以满足一家人的生活需求,也不会产生过多的垃圾,用现在话说环保低碳纯天然,这就是客家先辈们的生活智慧。
小号吹着口哨回到家门口,在手摇式汲水井摇了两下,对着出水口牛饮起来。
喝完水正想推开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斑驳的木门,正巧村长张清水涨红着脸愤愤地从他家里走了出来,嘴里嚷着:张建军,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这地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跟小号迎面撞了个正,一把推开了他,骂道:走开,别挡道,小兔崽子。小号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好在扶住了墙站住了,一头雾水。
父亲张建军跟着出来,也板着个脸,一见到小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马从墙角抄起一支竹子,一个箭步上来一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耳朵,大叫道:“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偷人东西,叫你偷摘人家的东西,叫你偷。”不由分说,一顿鞭子如夏日的骤雨般就落了下来,那晒干过的竹子韧得很,鞭在身上,疼得小号龇牙咧嘴,哭爹不行,只能喊娘了。
“我没有。”小号咬着牙叫道,眼眶却不争气地像趵突泉一样涌出泪水来,企图用眼泪来软化父亲的硬心肠。
“没有,分明就是你,我看得真真的。”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号心里一嘀咕:坏了,龅牙珍找上门来了。
“这么多人不说就说你,还敢狡辩,怎么教都不听,看我不抽死你。”鞭子狠狠地落在小号的小腿上,顿时泛起了清晰的血痕。
“好了好了,你再打就把他打死了!”戴着套袖的母亲从猪舍里听着声响,赶紧跑了出来,见势头不对,一把拦住了她丈夫,小号的喊娘起了作用。跟着妈妈一起喂猪的姐姐张美华也跟着走了出来。
“嫂子,你这儿子你得教教了,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可惯不得他。”龅牙珍叉着腰歪着嘴道,小号的老爸听闻,鞭子更下得勤了。
看来喊娘也无济于事,小号只好使出了吃奶的劲,喊起奶奶来。奶奶听闻孙子的惨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里屋走了出来,一把推开儿子,大叫道:“哎哟,我的心头肉,可把我的心肝打坏了。”一把把小号楼进自己的怀里,当时眼泪就漱漱地出来了,跟演戏似的。
“妈,这兔崽子偷中医家的东西。”小号的父亲嚷道。
“小孩子知道什么,偷了说他几句,下次不偷就是了,至于这样往死里打吗?可把我的心肝打坏了,打坏了你对得起你爸吗?”奶奶护着小号哽咽道,把被水冲走的爷爷也搬了出来。
“珍嫂子,小孩子不懂事,我和他爸好好管教他,保证他下次不会了。”小号的母亲走到龅牙珍面前,说着好话道,“你看他偷了你们的东西,多少钱我赔给你们就是了。”
“这可不是赔不赔的问题,你以为我整天闲着看你们打孩子玩呀!我也是为你们家孩子好,古话说了,子不教父之过,这时候不管教,大了就管不了了,到时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我看你们真得管教管教这孩子,这么多孩子里,我看就你家孩子最野。”龅牙珍叉着腰说着便宜话道,看了看小号满腿的伤痕,心一软便又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是不讲事理的人,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这样打孩子我也不忍心的,可这是管教,不打不行,这次就饶了他,下次让我捉到你,我可把你的腿打折了。”龅牙珍说完瞪了小号一眼,愤愤地走了开去。
“这个泼娘们,也不撒尿照照自己,自己的孩子管不住,杀人放火去了,倒还说别人。迟早有报应的。”奶奶气愤不过,叨念了一句。奶奶说的是龅牙珍唯一的儿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龅牙珍极度溺爱,渐渐便张扬跋扈起来,成了混混,后来顺理成章地也加入了本地的帮派,再后来还吸了毒,一次斗殴之中失手杀了人,便匆匆逃了出去,至今不知生死。
奶奶摸着小号的头,心疼地道,“小心肝,这次你爸就放过你了,下次可不敢乱来了。”说着撇下儿子和儿媳,拉着小号回了屋里,以免再遭他父亲的毒手,姐姐美华也心疼弟弟的皮肉,眉头紧锁地跟了进来。小号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又逃过一劫,脸上却仍然装着痛苦不堪的样子。“打疼了吧。”奶奶心疼地摸着小号的头道,一路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间,把他按在床沿上坐好,伸手打开一个色彩斑驳的旧实木柜子——听奶奶说这个柜子是她仅有的几件嫁妆之一——捧出一个旧的饼干铁盒,打开盒盖,伸手进去掏了几粒大白兔奶糖和几个杀蛔虫的塔糖,塞进小号的手里,刚想把铁盒盖上,看了看美华,又伸手掏出两只大白兔给她。对于小号来说,奶奶的柜子就像一个神奇的糖果铺,而他的挨打就像一张张小面值的钞票,他总能用这张小面值的钞票兑换成奶奶的糖果蜜饯,也许这是他挨打得到的唯一的益处了。
“奶奶,我不要,都给弟弟吧。”美华推辞道。美华比弟弟大两岁,在县城最好的中学读初中一年级,她秉承了母亲的优良传统,是个非常勤快乖巧的女孩,不但善良而且懂事,学习成绩也好,还是班上的班干部,学校拿回来的“好孩子”和“三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家里的墙壁。
她心里知道奶奶重男轻女,只喜欢弟弟,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但她心里却不计较,也从来不跟弟弟争风吃醋。
小号吃着美味的大白兔奶糖,早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心只想着白板家的随身听和小虎队的磁带。
吃完晚饭,小号蹭到母亲身边主动请缨做家务,“妈,我帮你洗碗吧。”
“不用你,腿还疼吗?”
“这点皮外伤不碍事。”
“你就是皮厚,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
“不用你帮忙了,去做作业吧!”小号的妈妈心疼儿子,拦住他道,一把把碗从他的手里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