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不断地忙碌中,时间已是到了傍晚。镇民们都已落座,倒是有一堆两堆的孩子在追着闹着,无视着父母的催促欢笑着。
百余尊烛台上的火焰都在跃动着。因设计到位,倒也不怕孩子们会因此而受伤,更不会因此而引发火灾。
宴会厅内亮度适宜,温度更是柔和,在这里穿夏装都不会有一丝寒意。窗外的月已是由圆转缺,斜挂在天边,在片片流云中,隐约可见点点星光。
在一段简短的贺词后,宴会便开始了。
孩子们也都回归了母亲的怀抱。姜汤也分发到位。有像皮尔那一样大吃大喝,丝毫不顾形象的;相对的,便有诸如露西亚和传教士一样的注意仪表的,传教士与教徒往往自成一桌,教堂里的老主教像往年一样没有来;有把酒杯举过头顶碰杯的;有大笑的,吵嚷着的;还有默不作声专心于食物的。
像克格这样特殊的,他与妹妹在格里昂旁边。此时坐在椅子上,两只小眼睛不时滴溜溜的转,瞥向我的方向。
因为设计关系我的背面向着他们,却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视线所在。
格里昂也是将椅子半撤出桌子,一只手拄着膝盖,弯着腰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葡萄酒。眼睛在我的背和地面来回打转着。
对于这一行为,我不解之余却也懒得发问。
众人酒足饭饱,稍作休息与整理,待得会场再一次变得清洁无比,侍者们将早已准备好的葡萄酒和面包摆放到每一张桌上,又为每一位成年人斟上一杯,真正的狂欢这才开始。
镇子上的乐队每年都会到此处展现他们的能力。居民们都会准备一番,最不济的也会跳最基本的舞蹈。
钢琴落下几个键,提琴紧随其后,琴音宛若以绸缎承下那股热烈,又将其甩向高空。长笛骤起,此时,这里就是夜的海洋。
当第一声轻鸣开始环绕那一刻,烛火已被灭去三分之一,屋内的光恰好与屋外的夜交融汇合,在婉转灵动的合奏声中,人们开始了舞蹈。
有像卖鱼的老强森和他的老朋友一样,动作十分生硬却充满力感的;有年轻有活力的青年少女们舞动着自身青春的;也有老年人跟着蹒跚踱步的。
窗外的月在不经意间已悄悄跳到了半空中,再也不是懒洋洋挂在天边的样子,一阵风吹过,云气聚拢,它躲在了絮絮白团后,天空看起来被这宽阔的白棉压得很低。
在众人都已尽兴,就要来最后一支曲子时,场中一位女孩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从一边窜入场,在这寒冬时节却穿着一袭红裙,想是因为屋内确实温暖,她才如此大胆吧。入场后见到单独的人就是一把拉过,即使没有任何准备的人在她的节奏带动下随之飞舞,就这样,她如同一只灵动的鸟儿般来到了场中央。
在场中央的露西亚一身红裙,及背红发已披散于身后,白皙的脸上点缀着几点雀斑,脸上洋溢着开朗的笑,如一团跳动的火焰般舞动着,无疑成为了场中的焦点。
数个转身轻跃间,她伸手一点皮尔那,想与其共舞一曲,皮尔那顺势起身,引过露西亚修长的手指,二人跳着,跃着,旋转着,轻舞着。
此时我正坐在最接近舞池的一批桌子前,手中斟着美酒,却没有喝,反身看着我的朋友们。
曲目已到一半,皮尔那很明显有点跟不上露西亚的节奏,显得笨拙不堪,憨憨的如同一只大熊,而露西亚的伸臂舒腰间,无不透露着灵活的气息。
这倒有点像猴子在与熊玩耍一样。
露西亚将皮尔那缓缓推开,向我这边跃来。
而可怜的皮尔那正愁于与露西亚无法形成良好的搭档而发愁,在不经意间被推开,表情甚至都轻松了不少。
与对皮尔那的方式不同,露西亚舞到了我前方,稍作放松,直起身来向我行了一礼,伸出手要与我共舞,看着面前这只手,我不由得又想到了过去,感受到脑中一片翻涌,摆手婉拒。
面前女性却会错了意,认为我只是再客气。
曲调骤转。
露西亚随着乐曲的节点来了个巧妙的转身,反手来邀请我。
“她是朋友,是朋友。”我的脑中不断的提醒着,但是潜意识里,我仍旧无法做到触碰她。只得再次婉拒。在我们的一来一回中,乐曲已达到了高潮,剩下的便是余韵。
面前女性脸上已有些懊恼,眉头紧皱地盯着我。
“我今天为了一个特殊的病患浪费的体力有点多,现在病人还没有离开危险期,因此我想要保存体力,以备后患。”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了面前的女性的眼睛,然而我还是没有做到,仅仅盯了一眼就离开了,我的记忆不允许我这么做。
“好啊,我的菲尔迅大医生,跳支舞并不会怎样吧。”皮尔那见我们如此也想打个圆场,然而他在这方面的能力真的惨不忍睹。
此时,一直没有参与到宴会中去的格里昂与克格却加入了这个阵容。
“是哪个人啊,我们见过吗,菲尔迅。”
克格在格里昂后面躲着高声问道,这可不像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的克格。
“是一个小女孩儿,我今天也才刚见到她,说实话她有点惨,还可能会吓到你们, 就不多说了。”我放下了酒杯。
“我们能怕啥?说说呗,这个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克格在格里昂身后大声问道,夹杂着一点颤音。此时乐曲已终,众人也被吸引过来。
“我没猜错的话你又偷拿我的柴了吧,小克格。”
听他的语气,克格似乎见过希尔薇,我对此抱以兴致地看向了格里昂。难道是他说的?如此便也解释的通了。
“好啊菲尔迅,既然我们都感兴趣,你为何不让我们欢迎这位新成员呢?”露西亚看了看躲在格里昂身后的克格。轻皱眉头,面露疑惑。
皮尔那一个闪身到了我身旁,拿起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说道:“你们为啥要揪着这个不放啊,就一丫头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多看看咱的露西亚呢,况且到了夏天你们看见成群的小丫头,一个个不都烦得要死。”说完坐到我身边,拿起一块面包大嚼起来。
在座的各位除了皮尔那都不是傻子,见状我也不想多做解释。起身拍了拍皮尔那的肩膀,面对众人说道:“好吧,感兴趣的随我来,没事的就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看这个云,估计只有它自己知道想不想再来一场雪。”
话罢我转身走向了客厅,听着脚步声,确实有一大部分人在跟着我的脚步走,其实我也在好奇克格在怕什么,以及他什么时候见过女孩儿,又或者没见过,只是好奇,那么他为何表现的如此害怕呢?
从宴会厅到客厅有着一段不是很长的距离,我不断地提醒着他们见到女孩儿时不要惊慌,不要吵嚷,动作幅度不要过大。
在一系列的叮嘱中,我回身一看,格里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克格紧紧地扯着格里昂的风衣一角,皮尔那则始终跟在我身后,毕竟他那沉重的脚步声任谁都会察觉。露西亚却不见踪影。
在克格的咬牙声逐渐清晰下,我们来到了五号病房,房门虚掩着。
壁炉内的木材已不剩多少了,致使大厅温度下降了不少,光线也变得昏暗。
透过不大的门缝,众人向内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在微弱的灯光下,众人仅能从薄毯的表面上看到几个凸起,在我看来,希尔薇正背对着门睡着,而薄毯则把她的脊椎骨凸显了出来。
在我刚想要让众人离开时,一个黑影窜进了五号病房。
我急忙推开房门,只见格里昂面对着我们立在床前,背对着窗户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先将房间的蜡烛点上。
手上动作刚起,谁知壁炉中突然传出一阵气爆声,这无疑吓到了精神紧张的众人。
五号房间内,一点柔和的光摇曳着,洒出的光不住来去。
窗外开始刮风了。
格里昂轻轻地揽过床上的小女孩儿,摸了下自己的大鼻子瞪着我说:“斯特尔德,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这个女孩儿到底是怎么来的,以及她以前到底是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轻巧的脚步声,我也无暇去看,立在一旁道:“格里昂,你这是在干什么?快把她放下,不然她可能会死的。”
“我知道!这不用你说!快回答我的问题!“
格里昂冲我低声吼道,许是一个激动,被她抱在怀中的希尔薇身上的被子不再包裹着她,露出了她的皮肤。
女孩早就醒了,但是没有任何动作。眼神也直视着地面,但我知道,她在用余光打量着我们。
在格里昂身后的克格见此一幕后小手拽的更紧了,指节甚至都发白了。
“哦,天哪!我的神啊,那是魔鬼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
身后一群修士不住地说着,在胸口做着手势,他们在祷告。
站在我身旁的皮尔那见状也着实一愣, 他颤抖着看向了我,眼中布满了恐惧,后来我问起他为何会有如此表情时,他只是这样说道。
他见过孩子,见过男孩子,见过女孩子,见过好看的女孩子,也见过不好看的女孩子。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惨白的皮肤将皮肤上的疤痕衬得更为骇人,更不用提那孩子瘦的可怕,一直兔子都比她强壮,他见过的孩子眼睛大多是充满了朝气,闪闪发亮的,而面前这个孩子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
或许出于恐惧与猜忌,除了皮尔那仍站在我身边,其他人却早已离我有一段距离了。
“相信我早已说过,我是今天才见到这个女孩儿的,你们都看到了,他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而我只是在进我身为医生的责任而已。”
我平缓的说出这些话,看向了格里昂。其他人的看法可以日后再谈,最重要的是保证希尔薇的安全。
“格里昂,你现在可以把她放下了吧,如果她因你而死你觉得你会原谅自己吗?”
“哦,好的。”话罢格里昂从身后把克格提了过来,右手将希尔薇抱得更紧了,“来,你个臭小子,你来,这活儿我干不了,我说不出口。”
克格本来在格里昂身后缩的好好的,谁知下一秒就在众人前被提起了脖领子,虽说这并不是第一次。
他回身瞪了一眼格里昂,双手还胸,瞪着我,却在即将开口时,高声的尖叫在众人炸响。
“我的神啊!菲尔迅,这这这......她怎么了?应该不是你弄的吗?”
露西亚此时已换好冬装凑到了我身边,我赶忙向右挪出一个身位,与她保持距离,向她再次解释了一遍。
我太了解她了,她肯定会冲上来问我原因,而如果事实真如我所想一般发生了,那么真就解释不清了。
真是头疼。
克格却不耐烦了,在我解释完之前,就冲着我大喊:“那我怎么听到了你对她大喊大叫的声音!白天我来你家帮你减少点负担,就听到了你在冲她大喊,你平时可从不大喊大叫的!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
在众人背后碧斯昂看着哥哥冲着我喊着,挤进了人群,担忧地看着他
他果然是误会了,一小孩子误会也就罢了,格里昂身为成年人为何也跟着闹事,稍加思虑,我想出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说法。
谁知我习惯性的低头思考这个动作,也许被露西亚误会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揪着我领子,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突如其来的近身,使得我老毛病又犯了,瞬间头昏脑涨的,已是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了,在嗡鸣声中,我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众人依旧在议论纷纷,露西亚却回过神来,离开了我身体至少一臂远。
身旁的皮尔那早就搀扶起了我,在一阵恶心的感觉过后,我也缓过神来,身旁皮尔那眉头紧皱,见我好点后才大嘴一咧,讪讪道:“露西亚,露西亚,你又忘了吧,菲尔迅这小子不行,近不得女人。”
已不顾纠正皮尔那的错误,我看向了格里昂怀中的孩子,脸色异常的差,再一想,格里昂总在抹鼻子,鼻头都被他摸红了,他果然感冒了,而且在发烧。
可他一发烧就没了脑子。
想到这一点,我急忙站起身来,却因腿软而差点跌倒,身旁皮尔那赶忙拉起我。
“嘿,斯特尔德,你没事吧。”就连克格也暂时忘却了被提起来的领子 ,担忧地询问道。
然而就在我恍神之际。只看到了格里昂把克格放下,抱着小女孩儿的手也为之一松。
却也来不及思考,只是心中骤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咚!”
伴随着地板的一声闷响,小女孩摔到了地上,格里昂愣神了,挂在他胳膊上的薄被在众人面前缓缓的滑落。
人们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一直存在的私语声也逐渐消失,死寂的沉默在扩散着,外面狂风呼啸。
屋外,有不知情的人看前方的人沉默了便也不做声。
屋内,仅剩下了我,格里昂,克格,露西亚。以及......女孩。
又过了好一会,我总算从可怕的生理反应的控制下缓过神来,只见屋内的众人都在盯着一团薄毯。
“你们说听到了吼声,那只是因为我为这个女孩儿的身世而愤怒罢了,你们,偶尔需...要...动...点...脑...子......”
眼前的一幕让我意识到了不对。以至于我语调放缓,这使得我的后半句话都接近于一字一顿。
格里昂的双手耷拉着,克格缩在一角。
小女孩儿怎样了?
屋内极致的静让我升起一股无力感。壁炉传来的光和热逐渐减少着。
我知道,当事情发生后,无论再做什么,都只是在补救,然而未成功的事,如何都补救不回来 。
一旁的皮尔那招呼着人们回家,接近着房门的人们讪讪的回身要离开,外圈的人们不明所以,见人们纷纷离开,便也打消了来时的好奇。
渐渐地,这栋房子里就剩下了我,皮尔那,露西亚,克格,格里昂,以及......希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