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薇来到格林尼已有一周时间。
自第二天起,太阳还在时,她便独自复习着我曾教的知识,直至月上中天,才进行新一轮的课程。
幸好如今是冬季,来的人不算多,不像其他季节时连片刻休息都没有,因此在工作和教女孩基础学识外也尚有余力。
换做夏天,他们可能被一只蚊子咬了都会来我这里大肆嚎丧一番。
希尔薇学的飞快,不过在多次强调下方才改口以“先生”称呼我,且不再做一些类似动不动就磕头下跪这样没有尊严的行为。
说实话真的不易,我几乎是时时刻刻强调着这一点,而她也总是没来由的怀疑,试探。
然而这只让我觉得诡异,因为这种试探无时不刻存在着,比如我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引发女孩的一阵颤抖,然后恐惧的想要下跪,每次我制止后,对她的过去产生的好奇便多加一分。
这些天里我也不断地尝试以各种剂量喂给女孩营养剂,虽每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的嘶喊,看着她在床上翻滚,四肢拐出诡异的弧度。
但很明显的,服用营养后后的幅度在减小,她的气色也在变好。
许是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希尔薇再见到我时已不再颤抖,当然除了拿营养液接近她时。
这样看来我的努力也并未白费。
在最近一次的教授知识中,女孩的鼻音有明显减少,看来格里昂带来的问题也被解决的很好。
日子就在白天的劳累与夜晚的教学之中缓缓流过。不知不觉中已领养了她一个月。
这期间给希尔薇准备额外的了两套衣服。
希望她以后会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报答我,嘿,我虽然并不这么打算,这个想法也从未被实现过。
好像迄今为止都是我在帮别人吧,不愧是最慷慨的自私者。
如今她应该已初步的了解了当今的世界;身体也有了好转,脸上有了些许的肉,已不像当初那样宛如一具带着皮肉的骷髅,发丝虽不是那么柔顺,轻抚下的触感却也没有当初那么糟糕——像枯草一样。
不过......
希尔薇的眼神却仍旧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这令我十分在意。
在这不长不短的一个月中,我居然没能让女孩的心理有些许改善。
如今她依旧宛如一块朽木,仅仅是身体比原来多了些许生气——不至于因为外界的一丁点伤害就死去。
我甚至得不到任何回应。
仿佛第一天她来时说的话都是提前想好的一般,在这一个月中她几乎从不主动说话,也从不表现出自己的欲念与想法。
无时不刻都在用自身的恐惧本能去试探。
说实话我已经厌烦了。
已有不少居民在看病途中注意到了女孩,不过往往都是避讳不谈,或是向我询问女孩的现状,看着他们那种惊吓后的表情,我并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看来女孩想要融入格林尼,也是很难的啊
积雪消融,枯褐逢春,一转眼已是冬末。
又过了些时日,一年一度的祈新日就在全镇的狂欢下过去了。
这代表着人们已经度过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温和的气候也会随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哪怕那是人们最期待的日子,在我心中却与平常日子无二,皮尔那和露西亚当天一早便身着新衣邀请我去教堂敲钟观礼,我只以照顾孩子为由婉拒。
得到的是一个令我不禁哑然失笑的评价——
你是个老头子吧。
待得仅能从这片土地的角落才能寻到几线残冰时,告别的日子也就来了。
从此之后女孩与我恐怕再无过多交集。
我竟有了一丝不舍之意,果然是个难啃的茬啊。
女孩临走前,着实需要为她清理一番身体,毕竟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干净点。
其余流程十分顺利,唯独放好了水让女孩下去时,她一番挣扎让早已见怪不怪的我很无奈,只得卷起袖子伸进水里示意可以接受,她这才犹豫着进去。
让女孩进行了一番梳洗后,我一身正装,她穿着朴素的冬装,毕竟穿得太好也是可能会交不到朋友的。
说实话,倘若希尔薇身上没有那丑陋的伤疤,像一个普通孩子一般成长的话,长大了应该会是个美人。
初春的空气中仍遍布着冷冽,却并不刺骨,等到太阳出来时,倒也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几番辗转,我牵着女孩的手到了教堂的大门口。
“希尔薇,很高兴能和你认识,虽然这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但我也把你当成了家人。”半蹲下后,我将双手覆上了女孩小小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着。
这样虚假的言语也许会掩盖我将要把她送走的事实。
还真是无情啊。
女孩目光闪躲着,发现逃不过我视线后,只能低垂着眼,望着地面。
“我也把伊菲娜女士当成了家人,所以你走后如果碰到了什么委屈完全可以找伊菲娜女士,她可是个大好人。如果得了什么病之类的就告诉她吧,到时你可以申请来我这里,我会给你治病。里面的孩子也都是好孩子尽可能的去和她们交朋友吧。”
一番很符合我职业的话语下去,我起了身。
“好了,该开始你新的人生了。”
说着我们进了教堂的大门。
放眼望去,小一点的孩子躲在了石柱后面在做游戏,大一点的孩子或是望着天空,或是聚堆聊天。
见我到来,一个扎着两条垂肩麻花辫的褐发少女前来问候。
“您好,斯特尔德先生,向您问安,愿神的光芒庇佑您。”
少女微微低头行礼。
似是注意到了我牵着的希尔薇,面前的少女喊过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示意让他去请来伊菲娜女士。
“不必如此,斯菲琳。”我脱帽回礼。
这个场景已是发生了几回,因此她们也习惯了。
“她是?”
视线挪到了希尔薇身上,斯菲琳嘴巴微张,眼角微微颤动,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连连退后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紧闭上眼深吸口气这才平复住心绪。
“是新同伴,叫希尔薇,乖巧又聪明的一个孩子,不过不是很喜欢说话,眼睛也有点问题,所以你们估计是不能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哦,神啊,那她脸上的这些......”
褐发少女眉头紧皱,盯着希尔薇脸上的伤疤问道。
“太过善良的人总没有好结果不是吗,因此希尔薇应该是前世为人太好了,恶魔嫉妒她高尚的灵魂,因此给她留下了如此糟糕的痕迹。”
我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哦,可怜的小妹妹,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斯特尔德先生,她究竟是如何了。”
褐发少女半蹲下来抱了抱希尔薇,转头望向了我。
从手上传来的微微颤动表示,希尔薇身体又僵硬了。
斯菲琳很聪明,虽说信仰可以扰乱她的判断,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轻易相信我说的每一句关于神的话,不过这后面的背景我也不是很清楚,因此并不想多做回答。
“她从今以后是你的新同伴了,这段过去谁都不知道,包括我,好好对她吧。”
我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明白了,斯特尔德先生,我会尽力的,我向圣母发誓,会管好那几个调皮的弟弟们。”
“听说您前些时候也来了,很遗憾我在帮助清扫花坛没有迎接您,十分抱歉。”
少女起身说道。
对于一个如此聪慧却懂事的孩子头,我感到很满意,有她在,希尔薇在这里估计会活的很快乐。
一场令人满意的谈话结束,斯菲琳静静地候在了一旁。
风吹过,将孩子们刮回了屋子里,在教堂广场的仅剩下了等待着的我们。
我轻轻地将希尔薇被风吹到鼻尖的头发拂去。
这也许是最后的亲昵了。
片刻的等待迎来了伊菲娜女士。
女士刚一踏出门口,便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为止一僵,匆忙几步赶上前,看见我牵着的女孩不禁微微动容,探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摇摇头。
见询问无终,女士半蹲下身子捏了捏女孩的脸想要逗她笑,无果后只得站起来,两声苦笑下,让斯菲琳带着女孩去游览一下教堂的各个部分,并为她安排住的房间。
希尔薇抬头看了看我的神色,我微微点头,撒开了手。
女孩的背影逐渐远去。
连头都没有回。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毕竟不去依赖别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们则登记了希尔薇的信息——虽然只写了性别和来时的日期。
等待的时间里我向女士简单叙述了女孩的现状,女士听后双眼暗淡,两眉不展。
相信以她的性格,希尔薇会在这里得到平等且温和的爱,就像其他孩子那样。
剩下的就是等女孩回来后将其引荐给葛尔芬院长。
今天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估计也会一直顺利下去。
将女孩送走,到家后就躺在沙发上看看书?还是先吃点东西?
以后的日子估计就要像往常一样,去山里寻药,去水里寻草,给人看病;偶尔可以和皮尔那他们跑跑步钓钓鱼什么的......
希尔薇走后,我的日子估计仍是会一成不变,单调,平凡,无趣。
而且很累。
不多时我牵着女孩随着伊菲娜女士来到了塔楼之上。
门内传来的是阵阵的吟诵祷文声。
我和女孩进行了最后的道别,给了她一个拥抱,换来的仍是怀中的僵硬触感。
看来也许我无法将女孩带回这个社会了,只能交给伊菲娜女士她们了。
微微颔首,略一蹙眉,我终看向了身旁的伊菲娜女士,不得不说她很有耐心。
门被推开了。
屋内的一切仍旧是那么古朴单调。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朽木与铁锈混上坛香的味道。
阳光透过琉璃窗刚好能在桌子上洒下彩色的影,我并不觉得这个设计很好。如果在这种地方看书看久了也许出去都不认识树是什么颜色了。
葛尔芬院长依旧戴着那顶冠帽,不过如今已是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岩石纹样长袍,坐在圆椅上,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书,但他并没有睁眼去看,默诵经文对于他来说已成为了家常便饭。
这让我不有好奇为何还要讲书摆上去,充当形式?
“葛尔芬,我们这新来了一个可怜的孩子,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我去给她安排一下住处。”
“这可怜的孩子,如果那帮调皮的混球敢欺负她,看我不罚他们扫遍整个大厅。”
伊菲娜女士念叨着,抽出刚才那份登记表,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她的常用手段了。
教堂中有几个孩子们虽然调皮,但也都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这里的同伴都是家人,自然不可能欺负希尔薇。
老人嘴唇不断地开合,终是念完了剩下的半段,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眼桌上的文件。缓缓抬头视线从我的脸上划过,又划过了伊菲娜女士的脸,最终定格在了女孩的脸上。
灰暗的瞳孔霎时瞪大,瞳仁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葛尔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快签字,我没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伊菲娜女士见老人直直的盯着希尔薇便没了动作,眉毛一挑催促起了这个老朋友。
突然,老人脸上的皱纹微微抖动,不一会就变成了激烈颤动,头上的冠帽都歪了也没有去扶,这很罕见,在我印象中葛尔芬院长头顶的冠帽是无论何时都戴的很正。
在我和伊菲娜女士的短暂错愕中,老人蹭地站起,丝毫没注意身下的椅子被猛地一推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猛地一拍桌子,几个大踏步从位置上窜了出来。冠帽也掉在了地上,露出了老人头顶那片无毛之地。
“洛妲萝!你的信仰居然重现世间了!”
又向前跳出两步,却因一个没站稳,伏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哈!如今居然也有你这魔鬼信徒一般的人存在,伊菲娜!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她哪是什么孩子,这分明就是恶魔普尔索拉尔的象征!那个神罚留下来的伤疤!绝不会错!”
老人腾地挺直了腰背稳住身形,甩出胳膊,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希尔薇吼着。
“你老糊涂了吧!葛尔芬,这个女孩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要视她的悲苦于不顾吗!神让我们获得灵智就是为了让你针对一个孩子的!”
身旁的女士前迈一步挡在了希尔薇前,冲着老人大喊着。
我也是为葛尔芬如此的行为而惊讶,这着实不应该是他能够做出的事情。
不过这已经是他们的事情了。
“滚出去!让圣光净化你!别污染了这片土地,你这个魔鬼!”
老人用力甩了甩袖子,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瓶,导致那上面一片狼藉。再一甩袖子,老人捡起冠帽扣在了头上,背过身去。
伊菲娜女士跺了跺脚,终究是没有接下去,毕竟这种情况相信即便是她也未曾见过,于是看向了我。
当看到葛尔芬癫狂的神态时,我知道,已经没有再周旋下去的余地,女孩更是送不走了。
离开房间,在走廊上依稀能听到从塔楼深处传来的东西被摔倒地上发出的声音。
“这......菲尔迅,我觉得葛尔芬应该是太老了,脑子有了问题,你明白的,他平时虽古板,却也......"
“我知道的,女士,当年他也曾照顾过我们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