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仅有壁炉中火焰跃动声的午后。
在这宁静时光的一隅,产自格林尼北方的红叶茶与人物自传无疑是绝佳的搭配。
午休过去,女孩并无异样,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依旧充满了讽刺意味——病重之人已无意识,却本能般的不敢睡下。
大致判断了最近的天气与来人的数量后,我决定去问一下葛尔芬院长。
身为格林尼教堂的掌管者,也许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不过可能性不大。
毕竟现在去米坎那没有任何意义,那些豺狼们会如何分食那个变态的骨血我并不感兴趣,只知道他们会伸着可能拖在地上的带刺长舌,滴着黏腻恶心的口水,疯狗一般撒腿奔向有利可图的地方。
葛尔芬院长是个固执到离谱的人,今年大概七十多了吧。平日里都耷拉着脸,不允许存在任何有趣的东西一般,成天严肃面对任何人,头上的冠帽也总是戴的很正。
他绝对是我见过最忠诚于信仰的人,我也曾问过伊菲娜女士原因,她却只是长叹。
最终只是这样回了一句。
“可惜的现实。”
再次推开教堂那边角略有磨损的云杉木门,浓郁的庄重典雅之气将我包围;穿越重重回廊,拒绝与通过琉璃窗饰的阳光进行一番亲密接触,我直接去了教堂最深处的建筑。
那是一座瘦长的,花岗岩垒砌的塔楼,孤独高耸又巍然矗立。
攀上盘旋的楼梯,寻到深藏于顶楼深处的房间,我推开了门。
这里和记忆中的房间仅有些许差别。
靠窗的柜子挪到了门旁,靠北面的床挪到了东面。
不变的是那尊奥斯莫世拉尔雕像,它已被擦得发亮,被藏在书柜的一角。老爷子带着我来到这片土地时,它就在此了。
一个老人正襟危坐,紧闭双眼,摆着奇怪的手势,嘴里念叨着什么,随着他嘴巴的一开一合,脸上的皱纹也一颤一颤的。
刚要开口,却见老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只得静静地等在原地。片刻后,在一声长长的听起来像是从喉咙中发出的泄气声后,老人结束了祷告,两只厚重如金鱼般的眼皮这才抬起。
“你知道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做什么的,菲尔迅。”老人一甩手,宽大的袖子也随之舞动。
我沉默,因为面前的老人并不是在问我。
“现在是神在米露琏那享用圣果的时间,我们应该全心全意的用灵魂去侍奉神,而不是去打扰别人,也不应该被别人打扰。”
我哪敢说话?
在老人的一番教育下,我赞美了神,掏出了那本书递给他并向他说起了那朵花和那位死了也要闹腾的神。
伴随着沙沙的翻书声,我们进行了夹杂了不知道多少典故的交谈。
基本上是他单方面的讲述。
很难想象如此一个在别的方面上惜字如金的老人一谈到神就停不下来。
不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我并没有来错,老人表示这本书里面的药材与其所联系的神话确实存在,不过其信徒分布较少,其教义更是与他的信仰相悖。
老人并未明说这个教派的名称,仅仅是用“这糟糕的一切”代替,还时不时的提到山里的女人。
每当提起这山里的女人时,老人嘴角总会微微颤抖,眼神也会为之一暗。
我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倘若在这么说下去,可能会浪费我更多的时间,因此我打断了面前老人对某位真神子嗣的赞美。
“咳咳咳,赞美神,葛尔芬院长,看来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这朵花,或者您知道这花该如何解决。”
“不知,去问那个女人吧,她会知道的。毕竟她也是那糟糕的一切的一部分。”
老人将头上的冠帽取下,放到了地上。双手悬空做了个忏悔礼。
“她是?”
说实话我并不知晓葛尔芬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应该是她说的山里的女人。
“洛妲萝。”
话罢,老人又做了个忏悔礼,将冠帽又戴回了头上。
“......”
我刚要开口询问是否能让希尔薇留在教堂,老人却挥了挥手,不再撑着重重叠叠的眼皮,扶正了桌子上的神像,重又与神联系在一起。
遍地映白的午后,本应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却只有寒冷干燥的空气。
格林尼西边的树林后面确实有一座山,当葛尔芬提起山里的女人,我能想到的镇中人的确只有洛妲萝老太了。
她与葛尔芬什么关系我并不感兴趣,看来等她下次来找我讨要咖啡时得好好问问她。
冬日里,白天的时光转瞬即逝,一下午的时间里仅有一个人前来看病。
闲暇之余是为安排女孩的去路而耗费的。
看她的样子,首先需要教她好好和人交谈,教她识字,教她做饭,教她......
仅一想便觉得麻烦。
不过谁让我是个医生呢,我不做,谁还会帮她呢?
就格里昂这种胡子拉碴的成年人都会失误,像克格那样早熟的孩子都会误解,很难保证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直接把女孩送走,她将会有着如何的未来。
虽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像这样的孩子,能少一个就少一个,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谁让我这么无能呢,只能做点小事,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希望她离开后能有个美好的人生。
但这并不代表她将占用我太多精力,那样绝不会值得。
和那孩子一起用过晚餐,我再次尝试了喂给她营养液。
换来的,是和第一次相同的结果。
这好像直接导致女孩儿看我的眼神里面又多了几分恐惧。
对明天的教学任务进行了一番准备后,我躺到了床上。思考着从哪里可以得到那些书籍及药材,我渐渐融入了夜晚的怀抱。
12月14日
“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是我会从头开始教你,过段时间你将会在教堂有一个家,那里的人都还不错,会好好对你的,在那你也会交到好多朋友,所以让我们开始吧。”
我坐在书房长椅上,把女孩拉到身旁坐在一起,为她套了一身我的冬装,然而对她来说,或许直接裹个被子会更合体。
即便她身体尚未发育,但因此平白无故将她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那样十分不雅,而且非常无礼。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首先知道的就是货币,也就是钱,我将给你介绍货币体系。”
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纸币,被我码在了桌子上。
“现在人们普遍用巴华索科币,普特利币,坎布提拉,霍夫皮。”说着我一一指明它们的名字及价值。
女孩的脸一直朝向我指的方向,不过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在瞟向我,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连头发滑到了鼻尖都不敢去掠走,是害怕惹恼我吗?
“1巴等于12普特利,1普等于8坎布提拉,1坎布提拉等于6霍夫皮,一块2利特的面包要9霍夫皮,一件普通衣服大概比面包贵13倍,大约要120霍,也就是20坎,一头牛需要22普特......"
随着讲述的继续,她鼻头耸动,睫毛飞速震颤,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在克制,见状我玩心大起想看她坚持多久,却只是继续讲着。
“对了,刚才提到的利特,是重量单位,大约是......"
我随手拿起一个杯子递给了女孩,女孩急忙伸出双手握住了杯子。
“记住了吗?感受一下吧。”
然而就在下一刻。
她败给了生理机制。
哪怕仅是一个轻微的喷嚏,却仿佛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希尔薇浑身颤抖着望向了我,生怕下一秒我就会吃了她一样,眼神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完全不敢看我。
我帮她捋去了那一抹枯草般的头发,可这一行为好像又引发了些许误会。
希尔薇随着这一动作猛地闭上双眼,我毫不怀疑放在夏天这足够夹死苍蝇了。
如果不是我及时揽住她的小胳膊,她可能都会直接蹦到地上下跪求饶。
看来想让她习惯这里还是很难的啊。
将一些最基础的知识教给了她后,让她复述了一遍,竟丝毫未差!这让我也小小的吃了一惊,相信葛尔芬看到她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收下那他绝对是真的老了。
午饭过后,当我再将药和营养液拿来时,希尔薇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畏惧,其实我身为一个身外人也能据她的表现感受到那份痛苦,即便那可能并没有她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
不过一个神话哪怕多离谱,它所依托的现实基础也不会过于不合理,因此血液逆流应是夸大了。
至于服用者将永久的保持服用时的状态这个说法,如果服用时没有生病岂不是永远不会生病?希尔薇还不是被传染上了感冒,这就足以证明这段描述已然有了漏洞。
不过抱着谨慎的心态,我并没有直接将营养液给她,既然这朵花的所谓“保持原状”都有了破绽,那么“吊命”的功效也不会很完美。
已经给她喂了两次了,剩下的就仅是看这两天她有没有好转了。
毕竟希尔薇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说实话她是自从我决心做这种事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碰到的最难解决的一个。
待她喝了药,我将碗中的营养液喝了一半,口中一股苦涩的味道被甜味中和的刚刚好。
这才将碗放到了她面前的,让她自己取舍。
“我已经喝了一半了,这回它的味道还不错,你想不想喝都可以,我可不会有别的想法,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任何后果。”
女孩将头深深地埋着。
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直未变,不知为何她一直坚持跪在地上,我也是争取了一下才让她跪在地毯上,不然她的膝盖可能就废了。
见她这幅模样,我只得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身体一僵,头依旧埋在胸口,眼睛却瞟向了我这里。
“我和你的前主人不一样,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在我这你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
与她视线重合,我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说着。
“来,希尔薇,做出你的选择吧,你的选择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不良后果,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女孩用她那空洞的双眼偷瞄了一下我的表情,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去碰药碗。
我尽可能保持表情不变。
她见我未有任何表露出来的情绪,两只枯瘦的小手已经抱住了药碗,尽管她面向着药碗,视线却并未离开我的脸。
在颤抖中,女孩将碗抬到了自己面前,望了望我,又瞅了瞅碗中的液体。
感受到脸部有些僵硬,我稍微动了一下眉毛,我自己都差点没有感受到那块肌肉的运动,却好像被这孩子给收入了眼中。
希尔薇小嘴紧闭,盯着手中的药碗,眼睛猛地一闭,双手颤抖着将药送下了喉咙。
之后就是那可怕的一幕又上演了一遍,不过也许是这次的药量较少,希尔薇的挣扎幅度也小了许多,不再像第一次是那样歇斯底里。
莫名的,我很庆幸女孩在这个万物蛰伏的季节来到格林尼,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多少误会,我并不认为除了冬天以外的三个季节,家里会有长时间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