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围均匀的马蹄声伴奏着,车轮的响动随着道上的石板忽高忽低,但从未有一刻停顿。在四名骑兵的护送下,一辆外观有些朴素的马车驶入了某座城堡的正门。
这里是杜波利斯家族祖传的居所,历史可以追溯到姓氏开创者的长子,这个家族统治这片土地的第二任主人。依托悬崖的地势与历经数代的扩建使它格外坚固,只是这种坚固或许意义不大,因为它所在的位置也没有多少战略价值——
可对于要靠它保命的人来说,价值实在不是这么个算法。
三楼的书房中,玛尔戈正站在书桌前,咬着嘴唇轻声啜泣。
“……你能确定吗?”
书桌后坐着个中年男人,姿势笔挺而端正,明明穿着衬衣和袍子却给人一种身处正式场合的错觉。
“我……不,我可以!”尽管还带着哭腔,玛尔戈的声音里夹杂着那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依旧清晰:“那个下贱的家伙肯定是墨菲家族的残党!是叛党!”
“他对王子大人的敌意那么明显,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对,对!”玛尔戈猛地前倾,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书桌上:“王子大人是位神眷者,他这可不只是对我们的国家不敬,他是对诸神抱有恶意,他这是在渎神!父亲,我们应该立刻通报教会,让星神殿介入这件事,把那个家伙活活烧——”
“够了。”男人的声音并不大,却饱含着无可置疑的味道:“我是问你是否确认了他拥有墨菲这个姓氏和……唉,算了。我会让人带你下去休息。你喜欢的仆人都带走了,但你的房间还是让他们每日打扫。行了,先这样吧。”
“父亲!可是,可——”看到男人垂下头颅的动作,从小的生活经历让玛尔戈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再说下去的时候。她习惯性地轻施一礼,有些迟钝似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如机械般转过身去,脚下重得仿佛要在木头地板上踏出鼓点来……
但她终究还是走出了房门。
尽管将视线投向桌面的纸张,然而男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埃维昂·杜波利斯伯爵统治这块领地已经有十九个年头了,娴熟于骑枪和战马的同时也习惯了酒会与沙龙。可他更为擅长的不是这个,而是贵族们真正重要的东西:结盟、联姻以及尔虞我诈。
现年四十六岁的伯爵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而且全都健康长大,这在贵族中是个格外幸运的数字。对他而言,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把这块传承数代的领土再继续传递下去,为自己的继承者尽可能增添几个盟友的支持,就已经算是完成了身为伯爵的职责。至于领地的繁荣、人口的增加——那是议长们的任务,这些市镇享有完全的自治,只需要向他定时交纳税金。
至于开疆扩土和爵位的提升?苏玛拉王国已经许多年没有过正式的对外战争或是大洗牌级别的内战了,而沙漠显然也不是人力能够征服的东西。贼寇和异族给了他许多战争经验,可惜并没有一个目标,一个既足够大以至于可以在事后修改那份精度并不高的地图,又足够小以至于用伯爵领的兵力就能击溃的目标让他去施展这种本领。
直到那位王子“从口袋中露出他暗藏的匕首”为止。
用一个女儿换取一个落魄王子的盟约当然是不值当的,一位小天才和实权男爵的继承人反倒更好;但如果是一个有能力和野心的国王人选,那重要性就要反过来才行。出于这样的原因,他在那之后并不反对玛尔戈主动与对方接触,尽管她的城府远不及她的心上人,而后者却恰好相反——在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中,他就看出了康德对他的女儿并无同样的感情。
但那不重要,只要背后利益的交换能正常进行。
后续发展并未出乎他的预料:在轻而易举地抹去本地的敌对者后,四个伯爵领被洗牌了三个,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变成了杜波利斯家族给予支持的报酬。另外两位新上台的伯爵原本并不是什么实权人物,下注也比他更晚,因此现在也就隐隐屈居其下。如果有机会将他们整合,再加上与新国王的良好关系,那么让家族真正站上国内顶层,拥有与大贵族们同台角力的机会,也并不是毫无可能的空中楼阁……
可埃维昂伯爵绝没有想到墨菲家族的幸存者还敢回到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对方曾明确与康德为敌,是首当其冲的……目前是失败者,他们应当比其实并未同那位王子并肩作战的自己更了解他的力量。如果这种情况下依旧心存反抗之意,那么位于暗中的实力大概就没那么简单。自己女儿的描述虽然粗略又充斥着个人猜测,不过至少确认了对方受到异族帮助这个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