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被夏汛的河水冲出,尸体被人发现在中牟河下游的沙滩上,青白肿胀,似猪。”
“土埋环境过于潮湿,多历经半年的腐食生物分解后,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究竟师傅被展大人关了有些日子了,并不清楚此桩重案的具体细节。
众学徒手持笔簿,亦步亦趋,紧跟在师傅左右,听差遣,打下手。
目光炯炯,语如脆珠,条理清晰,迅速为师傅讲明情况。
师傅一马当先,身形轻巧,已经跳入到了墓坑中。
半蹲在腐烂的黑色棺寝里,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毫不避讳污浊的晦气,把死者总计二百零八块白骨,一块一块,有条有序地往外拿。
“排成人形。”
原本绵软柔柔的女子,一进入到了职业状态,气场全开,强势而主导,仿佛变了个人。
“散乱的208块骨头,为师拿出墓坑,你们给为师重新组装回人形。”
“为师教了你们好几年了,别告诉为师,你们做不到。”
“做得到!”
“徒儿等,绝不辱师傅之期望!”
众学徒慷锵领命,摩拳擦掌,迅速就位。
金林密密,山风悠悠。
秋日朗朗普照之下,中牟山脚,官兵镇守森严。^
民、吏、兵、官,乌泱泱,乌压压。
人群被悚得近乎寂静。
眼看着核心的技术领袖归位后,开封府,法邸重器,展现出近乎可怖的高效率。
208块人骨,就如同孩子手里的玩具般,在专业人员手里,迅速拼装回了原型。
义子林毅的搀扶下,罗老爹仍止不住地身形颤抖,近乎瘫软跪地。望亲儿子的骨形,老泪纵横:
“福子啊,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
惊艳绝伦的技术力量,此处的中牟山脚,观审现场,本当有沸腾的呼声与掌声。
却一片寂静。
或许因拼装得乃人骨,过于阴森,过于震撼。以至于平头小老百姓,除了瞪目惊异,更被深深的畏怕,哑了声。
集体寂然,宛如被掐住了喉咙,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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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手了白骨,满手的晦气。
仔细检查,确定墓坑里只剩下腐烂的棺寝,再无半块小骨头了。仵作师傅开始往外爬。
墓坑很深,坑壁土质湿粘,很滑。
跳下来时,她身形轻巧,很轻易。
收拾完骨头,想要出去了,却没那么容易了。
仿佛一只四脚蜥蜴,努力地攀着土壁,往外翻。奈何土壁太滑太陡,试了几次,全都失败掉下去了。
“庸君,丁竹,你们一人给我一只手臂,拉我上来。”
“是,师傅!!!”
“是,师傅!!!”
两只手臂刚伸进墓坑,却又齐齐地缩了回去。
畏敬深深,后退开:
“展大人……”
展大人神情淡淡,看向墓坑里的妻子,居高临下,伸出手臂:
“阿安,握着我的手,为夫带你上来。”
妻子没忍住,现场翻了个白眼。
低低嘟哝:
“大醋坛子……”
不过他的力道确实很稳,手掌结实而温暖,她一握上立刻就被带了上来。
墓坑里待久了,满手的晦气,满身的黑黄色污渍,泥土斑斑,很不卫生。
连带着披垂的乌发也有些凌乱。
周围学徒、官兵、师爷,皆下意识地退避。
唯独丈夫没避,反而上前,抽出随身的手帕,很自然地帮妻子把制服上的污渍清理干净,最后还半蹲下身,贴近她的腹部,习惯性地听了听女儿的心跳。
“胎心很稳。”
“……”
但她的心不稳了。
禽兽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完全乱了。
世界定格,中牟的山风仿佛也凝滞。
他连手帕,都是她绣的。
手帕上染满了她制服上的污渍,白缎手帕的一角,精巧地绣了四个小字——
——赠夫熊飞。
他爱她。
但她真的真的……
“没打算留这个孩子。”
妻告诉夫。
禽兽告诉武官。
在武官耳畔,轻轻留下这句话,擦着他的肩膀,越过他。
直直走向已经拼装好的罗福骨身,融入了麻白色的仵作学徒中。
“师傅,您来仔细检查检查,徒儿们拼装得如何,208块人骨,可有小骨头拼错位置了?……”
“没有丝毫拼错,你们做得很好,为师给你们记一功!……”
仵作师傅,扬起笑容,很满意。
满意的赞许声调里,肯定连连,带了可融化岁月的温柔。
进入职业状态,进入技术领袖的角色,专注不二。
丈夫根本已被抛到了脑后。
秋末近冬,山风里,微寒。
苍穹湛蓝,倒映着广袤的人世,人若蚁群,莽莽渺小。
“可阿安,我连咱们丫头的大名,都已经想好了……”
丈夫轻轻自语,望妻子的背影,彻底失了神魂。如遇断更,未更新,可到新站www.yumitxt.com(玉米小说网)查看最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