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被人长久盯着,王安若有所感,渐渐收敛了赞扬学徒的笑脸,回头望去。
正撞进了丈夫漆黑的眸里。
黯然销魂。
说不上哪里不对,但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渐渐开始变了。
禽兽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发毛的感觉。
脖子后,凉飕飕的。
丈夫却是忽地温厚一笑。
语气淡淡,对她道:
“中牟重案,第三轮堂审,验尸。这里是娘子的主场。你继续,”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等你验完以后,咱们回去,私下里再处理。”
“好。”
王安点头。
回去之后,好好商量,把堕胎的事定下来。
否则,开封府的武官统领不允许,她连上街买堕胎药,都没有药铺敢卖给她。着实麻烦。
********************
自以为与夫君达成了默契,遂,全身心,彻底投入到了验尸中。
中牟重案,终审。
这场,寻常学徒验不出。
包府尹紧急传召了仵作师傅来,亲自验。
这场,是她王仵作的主场。
开封府,法邸重器。
中牟县衙,地方上的权|力|机关。
以及家破人亡的罗老爹。
罗老爹孝顺的义子,林毅。
日光下,山风里,红尘滚滚,现世迷离。
所有人,全部都在等法医的结果。
——罗福究竟怎么死的。
如果仵作师傅验出,真的乃县衙咬定的那般,罗福者,乃被林欢用利器谋杀,后抛尸中牟河。
那么,第二轮堂审,原告方在逻辑上雄辩出的胜利,就轰然垮塌。
林毅青年,竭尽全力,为死囚林欢的翻案,失败。
如果尸检结果,与原告方的逻辑澄清相符合。罗福者,非林欢谋杀后投河的。
死囚林欢,其实清白。
那么,县衙的诬判,在法理,彻底成立。
县衙,范县令,将万劫不复。
********************
“王师傅……”
范县令,带着中牟县衙的衙役,上前。
“王师傅……”
林毅青年,搀扶着悲痛欲绝的罗老爹,也上前。
殷切,企盼,而沉重。
重案的当事人,一张张人脸,一群群人,围着法医,嘴唇一张一合。
想说什么,想说得很多。
千言万语,终汇成一句沉甸甸:
“千万要仔细谨慎地验,千万要秉公真实地验啊!”
——都怕出了差错。
重案里的法医,哪怕出了一毫厘的误差,都会导致终局的审判,巨大偏离事实真相。
——都怕仵作为收|贿|枉法。
重案里的法医,若已暗暗收|贿,对于未行|贿的弱势方来说,必成毁灭性的灾难。
不过算他们运气好。
王安这回,并未受|贿。
原告方:罗老爹,林毅。
这对感情甚好的义父子,一个老农夫,一个青年农夫,俩皆穷鬼,根本没有向她行|贿的本钱。
被告方的中牟县衙,倒是有向法医行|贿的资本。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地方一般灰。
上古下今,地|方上的公门,基层的实权机|关。哪个不是表面衣冠楚楚,光|伟|正义,暗地里实则肥得流油?
向她行|贿,绰绰有余。
在王安估计,若非她怀胎初期,因为妄图堕胎被展昭软禁在官驿中,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根本没有收受|贿|赂的机会。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记住 ωωω.78zω.còм м.⒎8zщ.cóм
否则恐怕,中牟县衙,早已经金条成箱,往她处塞了。
可惜了,一直被软禁着。
又,刚一被放出,就直接放到了中牟山脚,尸检现场。
展昭、开封府,先后虎视眈眈看着,根本未曾谋得任何私利。
********************
与自身利益有关,自身利益优先。
与自身利益无关,国家律法优先。
既未曾收受|贿|赂,谋得私利。
那么,秉公执法,不带任何偏颇。
明明禽兽一头,恶得彻底。
可在这种时刻,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禽兽却成了最接近真实的技术正义。
她着白衣。
她着制服。
她掌控全场,统率学徒,发挥这时代顶尖的法医技术,全力追寻真实。
罗福究竟怎么死的?
是被那个名为林欢的死囚,利器谋杀,抛尸中牟河的么?
王安不知道。
动用技术,还原出真实前。
纵然绝顶狡猾的禽兽,也无法判断出,原告的林毅、罗老爹,被告的中牟县衙,这敌对俩方,究竟哪一方撒了谎。
——或许县衙没有诬判,罗福当真乃林欢杀后扔河的。死囚林欢,罪有应得。
——或许县衙就是诬判了,范县令该当受到开封府的重重惩责。
王安不知。
王安真的不知。
范县令义愤填膺。
林毅慷慨激昂,罗老爹悲痛欲绝。
人们往往以至诚纯良的外表掩饰一颗魔鬼的心。
究竟谁是谁非,哪个乃妖魔鬼怪,还是得拿照妖镜,使劲照照。
——这照妖镜,就是这时代顶尖的法医水平。
*********************
“保存好亡者尸骸。取其骷髅,置于白玉盘。”
仵作师傅,深呼吸,理清思路,调遣发令。
曾经博览的群书,曾经刻苦深研过的晦涩古籍,酝酿成了扎实的技术根基。
“然后呢?”
众学徒谨遵命令,迅速行动。
“然后……”
仵作师傅想了想:“庸君、丁竹,取专门的酽醋来。”
一顿,疑惑:“师傅要浓醋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