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安……你傻啊……”壹姐姐近乎哽咽。
“我没傻。”阿安沙哑地道,“咱们俩个居在一具壳子里,我能感受到你的害怕,你怕我抛下你,独自求活。”
壹姐姐“……我刚刚确实很害怕。”
阿安:“现如今你还怕么?”
“不怕了。”
死,一起死就是了。
伴侣相随,赴死亡也不孤独。
“唉……古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原以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呢……”
刑讯又开始了。
漫长,无尽头。
几度昏死,坠于黑暗。
每次昏死过去,行刑的内卫就从炭火盆里拿烙铁出来,按入皮肉里,给她硬生生烫醒。
惨叫连连,嗓子都哑破了。
就像范桐告诉她的一样,王安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肉香味。她猜,扣下来就能直接吃了。
意识迷蒙得近乎消散,灵魂仿佛在脱离躯壳,冉冉上升。有那么一会子,她甚至和壹姐姐纠缠着,漂浮在刑室的上空,无波无澜地看底下的人体,受尽各种重刑的摧残与折磨。
“我们好像死了。”
“是的。”红衣女子美丽地对她笑说,灵体缠绕着她,守护着她,抱了抱她,吻了吻她的面颊,“我们解脱了。”
这种空灵里,一切都在淡漠,只剩下彼此。
“我爱你好像更甚过爱我的丈夫。”
飒爽的红衣女子,安静温柔地注视着她,跟她一起变得淡化、消失……
一股子猛力又把她们扯了回去,野蛮地塞回了躯壳中。重回刑椅,刑伤的惨烈痛楚全面回归。
那个该死的内卫,他掐她的人中,不许她们死。
“口供还没录完呢,醒着,别昏!”
如果怨毒的目光能化为实质的话,那么刑室内的所有内卫,都已经被禽兽的目光万箭射杀了。
“王安,如实交代,你的伴侣人格,是怎么出现的?”
一具躯壳内两个人,太稀有了,举世罕见,往上几百年都不曾有过几例。内卫司考究着刑椅上的珍稀,严谨地研究着成因、仔细地记录着口供,预备上交入皇家馆藏库。
“我一个人以两种身份活,白|道上的仵作,黑|道上的刺客,这样分裂地活得太久了,自然而然,就成了两个人。”
最重要的成因,单独记了一页纸。
翻到下一页,继续讯问些了其他杂七杂八的辅助问题。
比如说:
“你从县衙做到州衙,从州衙做到府衙,多年来,一级一级,往上扎扎实实地攀登,越来越高升青云。已经不再经济贫瘠,为饭食和住所发愁了,怎么依旧做赏金刺客的黑色行当?你大可以给自己洗底,退出那行当,彻彻底底,只做干净的仵作师傅。”
“我喜欢|杀人,”禽兽呲着血污的牙,阴暗地说,“我戒不了。”
“杀生会产生快|感,杀生会上瘾,杀死其他动物是咱们动物的本能,别告诉我,你们内卫司里,没有和我这种类型相仿的,追求杀戮的快|感的。”
“……”
他们内卫司里确实有,而且不少。
“只不过,你们的杀生披了冠冕堂皇的合法外衣而已。”怨毒、犀利。“手握权力,杀心自起。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你们中有多少人,看着被杀者的血花绽放在刀尖,不会感到奇异的畅快感?”
字字玑珠,字字滴血。
人性有其阴暗面,动物性有其恐怖面。
人的实质乃动物,动物的实质乃生命,生命之所以能绵延存在至今,究其源头,全因为其攻击、杀戮、掠夺其它生命的本能、能力。
“给她上重刑,她知道自己快死了,疯狗乱吠,妖言惑众,故意扰乱我们的心智。”
“是!”“是!”
惨叫,嘶嚎凄厉。
到气喘吁吁,意识迷蒙地安静,蓬乱的脑袋颓然地颓着,颈子折得像要断了一样。
内卫的首领来到她跟前,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狼狈的面孔,告诉她,同时也是在稳定其他内卫紊乱的心智:
“我们杀戮,并非像你这种腌臜,为了阴暗的欲|望去杀戮,我们杀戮,是受皇权任责,维护国家太平。太平的秩序由两部分组成,一法律,二道德。哪个祸害严重违反了这两项规则,就破坏了宏观的太平,我们就清除掉谁。我们为此而生,我们为此而存在,我们为此而在黑暗中殉职、入集体冢。”
“嘻……”
都黄泉路上的人了,无所谓再多受些刑罚,禽兽尖牙利齿,跟他们刚到底。
怪笑着,任由首领掐着下巴,黑黝黝、血蒙蒙的眼珠子阴森地瞪着他,里头仿佛有吃|人的深渊,看得人心脏悸缩,后背发寒。
“内卫司的存在乃为了维护太平?乃为了捍卫正义?”
“对。”
“何为太平?何为正义?”
“稳定即太平,恶者伏法即正义。”
“举个正义的例子我听听。”
首领举了最近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某官宦子弟因为强|暴|幼|童而被撤职、拿入狱中,三堂会审判刑,即将午门处斩的事件。
“他做了恶,所以他垮了、伏法了,这就是正义。”
“嘻嘻嘻嘻嘻,弄错因果顺序了哦。”禽兽怪笑着,“不是因为他做了恶所以他才垮了。而是因为他垮了,所以他曾经所做的恶,才被他家族的政|敌集团揭露出来。”
首领懵了。
禽兽继续怨毒,没命的黄泉路上鬼,近乎疯癫地刚到底。
“垮了,曾经做过的恶才被揭露出来。没垮的,做多少恶也捂得严严实实,依旧光明正义,权高势厚、富贵荣华,安然无恙地活到长命百岁。”
“文官袍上绣禽,武官袍上绣兽,披上官服,满朝文武,哪个不是衣冠禽兽?你们内卫司随便抓个高官深查,不要分派系,就随便抓几个高官查,每个派系里的高官都抓几个,通通深查到底,哪个不是衣冠禽兽?哪个干净!”
“这世上有大把大把的恶人光鲜亮丽地活着,你们却始终只抓某一部分,而另一部分,从来不去沾染,从来不去揭开他们道貌岸然的表皮。这就是你们内卫司所谓的正义?有选择的正义?”
“承认了吧,你们所终生奉行、为之殉亡的正义并不存在!你们就是上头人手里的刀,指哪儿割哪儿,你们服务于上头的家族利益,却可笑地自以为在维护世道太平、人间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