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诊完了冷溪的脉，神情严肃，“姑娘如今的身体相比初次给你号脉时，虽大有起色，但脾胃虚寒，依旧没能彻底根治。之前我还以为姑娘按着我的药方抓着药一直再吃，没想到是早就停了的。”

    “老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我这不是怕吃久了，依赖上反而不好么？”冷溪狡辩道。

    云容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休要胡说，姑娘这症候是日积月累出来的，就是需要长久调理下去，吃食忌口才成。姑娘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以后我可再不给你看了。”

    “好好好，我以后听你的就是了。”冷溪笑着讨了饶，转而却也好奇，“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你家并非贫苦，出身也不算低，为何会将你送入宫中为婢？”

    “谁说我家不穷的，三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家原来可是穷到连北街的一片瓦都买不起，一家人只能挤在南巷那头的破庙里，时不时还要被那儿的地痞欺负呢。”云容托着腮帮子回忆道，“当年我爷爷的药材铺子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我爹空有一身医术，考太医院时却因拿不出银子讨好考官，原本名列三甲的他直接被划了名字。”

    冷溪听着，讽刺一笑：“呵，如今这世道，谁知道那些为官做宰的究竟是人是鬼。”

    “是啊，那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无奈之下，娘只好把我送到宫里做粗使丫头。而我爹当时受挫之后，长久不能平复，甚至还要将一直惜之如命的医术药经都烧了。还好被我娘拼命从火里抢回了几本，叫我偷偷带进了宫。”云容如是说，脸上不禁露出神往之态，“不过我好似天生就对医理有兴趣，入宫后就为那些医书里的内容着了魔，只要得了空，就兀自躲起来抱着看，遇到不懂的字，就去问认得字的姐姐。后来还差点因为这个，被管事嬷嬷当作窃书贼了呢。”

    “所以你一开始，并不在玉儿身边？”冷溪问。

    云容笑着点点头：“就是我被当作偷书贼，差点叫管事嬷嬷打死那一次，公主正好路过四执库，救下了我，还把我带回了重华宫。”

    “也是因为玉儿，你父亲才有了如今的差事？”冷溪猜道。

    她也诚实点头。

    “公主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公主。虽然我也只见过她一个公主。”她的眼睛里写尽温柔，像是说起天边的月，山里的泉，“是公主一直支持我研习医理，做我的第一个问诊人，她虽是锦玉堆里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却绝不骄矜傲慢，待我犹如待亲姊妹。说句不大懂规矩的，在重华宫的这些年，我早就将她当成亲人而不是主子了。”

    “看出来了。”冷溪抱着膝，坐在那儿歪头看着她，“不过，玉儿，值得咱们所有人对她掏心掏肺。”

    “是啊，”云容赞成地呢喃，“其实上元节那天我本是要跟着公主出宫的，谁想竟叫田嬷嬷用对账绊住，才让她独自出去了。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后怕，要是那一夜，公主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碰上三姑娘……”

    “没有那种要是，她一定会碰见我。”冷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口吻生硬得将人吓了一跳，忙又解释，“就像我说的，因为玉儿值得，值得老天爷为了她，造就奇迹。”

    她的这一次重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再是她一人的起死回生。更或者，她就是老天爷为了拯救玉昭而造就的那个奇迹。让她们的生命在凋零枯萎的最后一刻，重新抽枝发芽，获得新生。

    没人知道她们曾死过一次，也没人知道她们上一世所经受的苦难羞辱。冷溪亦会将自己知道的永远烂在肚子里，不止是为了更好的复仇更是为了守护她好不容易替这人间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一抹良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官家携贵妃方氏自避暑行宫回銮，夜宴阖宫。满座皇城里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宫灯高挂，重华宫殿前的两盏金鱼花灯，便是冷溪和玉昭亲手所挂。

    “听说今日午后贵妃娘娘命人在御花园里办了游园会，宁国公府的易小公爷，淑宁长公主家的公子，忠毅侯的三位公子，还有冷家两位公子也都来了。”云容替玉昭扶着梯子，一面打着哈欠说，“不说其他几个，寻常席面易小公爷可是极少出来的，我听说这时御花园里的千金小姐们都快激动疯了。”

    “甚么游园会，分明就是办来给人说亲的，我大哥二哥干嘛来了？”冷溪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她俩昨个儿聊得太晚，都没睡好。

    “说起来冷家两位哥哥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呀。”玉昭伸长了手还有些够不到，就轻轻踮起了脚。

    冷溪困得睁不开眼睛，也没注意她此时得动作，嘴上只道：“也是，不过我大哥也就罢了，华都城里有谁敢嫁我二哥呀？”

    “冷二公子怎么了？我瞧着他相貌堂堂，口齿伶俐，也不比大公子差呀。”云容问。

    冷溪一听，乐了：“也就欺负你们常在宫里，不大了解外界的世道了。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那二哥是天生的色胚，城里但凡相貌端正些的，嫁人的没嫁人的，差不多都能和他扯出一段来。”

    “我听见了啊小鱼儿，怎的还学会在背后道人长短了？”她二哥那把明亮微沉的嗓音，朗朗从身后传来。

    “真有此事？”连跟他同行的冷炼将信将疑。

    “难道我说错啦？”冷溪浑然不觉亏心，强词夺理道，“反正阿魁他们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