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又是一室欢笑,忘忧把酒到子时。冷溪饮过醒酒引,照旧是借重华宫的西配殿睡下。大约是这宫里的醒酒引药效实在是好,才将躺下,脑袋里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
躺在那儿回忆起这两年的光景,还有这如梦般的一天,真实中又透着股子虚无,好似站在云端,轻飘飘的,总也不踏实。可白日里和冷焕过招时留下的淤青却依旧痛着,连翻个身,无意碰到都疼得她龇牙咧嘴。
想起她这二哥,她更是睡不着了。上辈子加这辈子,朝夕相处十年,竟愣是没让她在自己这里露了半点马脚。回想起当时场面里多少人看着他一身齐整,威风凛凛地跟在冷成德后头进来,无不讶然。看来是不止瞒了她一个。
重华宫到底不是她自己家,没有官家的允准她是呆不长久的,何况她如今是官家钦点的锦衣卫,过不了几日,等今年锦衣卫新榜放出,她便要立马去锦衣司报道,授职当差。想来想去,总是要去面对自家人的。
可这一时半会儿,她又实在不知,如今该如何与她二哥见面,又如何去见北街那些依信他们兄妹的兄弟们。
如此忧愁来忧愁去的,辗转反侧,这一宿算是没得睡了。
次日清晨用过早膳,重华宫再不便留人。因着天寒,玉昭让云容用自己新裁的一身丹红妆花缎绣云鹤纹的长袄换了她穿进来的薄官服,顺手又给她半挽起个单刀髻,一把刀握在手里,飒爽之余更添妩媚。
云容正好要去尚衣局,顺路送了她一遭,走在宫道之上,说说笑笑,就要从内庭出去。
忽的被人从背后叫住:“冷家姑娘,留步。”
转头一看,确是许久不见的方琳琅高坐在那华辇上,斜身眯眼瞧着她笑:“本宫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姑娘了,没想到自上次之后,再见面就要称姑娘一声小大人了。”
冷溪不知她用意为何,也懒得应付:“当不起娘娘这般抬举,我急着走呢,娘娘还有别的要紧事么?”
“也不是太要紧,只是听下头的人说,冷家姑娘如今是把皇宫大内当自己家了,来了之后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连声招呼都不同本宫或者公主打一声。这样的规矩传出去,说好听了是官家信重冷家,君臣一家,我们宫里不同你家摆架子,说的不好听了,”说到此处,她故意顿了顿偏过头去,“那就是你藐视君上,失礼僭越。”
大意了。冷溪想起自己昨日确实没想那么多,一味就想着去宋念跟前炫耀一把,谁料到这女人盯得这般紧凑,一点纰漏都能让她咬住不放,借题发挥。
云容忙笑着替她赔罪:“回贵妃娘娘的话,宫里的路绕来绕去,又都长得一个样子,冷姑娘是个不大识路的粗心性子,许是急着见我家宫中,走错了路。姑娘救过公主性命,又与公主亲近,官家见了也是喜欢的,若要因为一次无意的过错就要发难,难免让人觉得咱们皇室刻薄寡恩。”
方琳琅一个眼神就剜了过来:“重华宫如今是甚么规矩,一个下人也配插主子的话?”对着冷溪确是笑容依旧:“姑娘是宫里的常客了,以后还是要上心些,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官家也会怪罪的。而且如今姑娘是做了这古今第一人,开天辟地独一份的恩许,更该感恩皇室,谨言慎行,未来的日子可长着呢。”
“那就多谢娘娘提醒了。”她的眼神令冷溪十分不舒服,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一次便罢了,官家那头本宫会替瞒下来。之后的路该怎么认,怎么走,好自为之吧。”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话说完了自顾自便要走,也不管冷溪听没听进去。
可她话中的深意进了冷溪耳朵里,就像在苍耳丛里滚了一遭,惹上一身的刺球儿,虽疼不到人,但扎了满身还是让人颇为不快。
自西华门别了云容,冷溪独个儿闷着头从皇城内走出去,要往着东坊穿过。一路上热热闹闹的,酒楼茶肆之间,多的是说书唱戏的,正拿着她昨日的事迹编排戏说。
旁观者听罢,开怀而笑,又说她身为女子,自不量力,又说她不知礼数,败了门风。最过分的,莫过于说她分明是怪胎降世,雌雄同体,这才有了男人的雄心,女人的面孔。
她想不过,就算到了这样的一天,这满城里还是无人真心贺她,全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那些人冷漠的、幸灾乐祸的嘴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像是忽然从云端跌落,跌进闲言碎语的汪洋,就要被淹没进去了。如遇断更,未更新,可到新站www.yumitxt.com(玉米小说网)查看最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