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冰冷的。
语言?色彩?
达达主义,那些诗歌,或者是油画,赞美死亡。尖锐的语言,冰冷的色彩,或是后现代主义的混乱不堪,这些抽象的东西全部都被一股脑的灌进了我的身体里,而我的身体就像搅水泥一样的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糅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让我恶心不堪。
胃里的胃酸,主要成分是氯化氢的水溶液,正在它本不该呆着的地方不停的翻动着。
“药……”
酸性,酸性的液体。我只需要一颗装满了氢氧化镁的胶囊,就可以让这些酸液安定下来,但相比起这些,身体的某处正爆发着强烈的痛感,这就好像是,被尖锐的,冰冷的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
中世纪的骑士,明朝的长刀,或是现代医学。
“阿 片……”
我挣扎的在地上翻了个身,刚刚醒来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奇奇怪怪的词汇或是数字在我的眼前疯狂的跳跃,我放弃了用自己的意志与它做抵抗,这种方法刚开始本还有效,但从半年前开始,我已经没力气去管这些了。
“второй,один,двенадцать,двадцать четыре,четыре,восемь,двадцать……желание,грузовик……”
耳畔的呢喃声让人发疯,我强忍着疼痛爬到了书桌旁,我想站起来,但毫无办法。我蜷缩在桌子下面,任由那些数字或奇怪的词汇一遍遍清理我的大脑,头皮发麻。我捂着自己的耳朵,但这无济于事,突然身体猛地转身狠狠的撞在了书桌上,只听见咣一声,伴随着稀稀拉拉的“哒哒”和“哗啦啦”,一个金属部件狠狠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用手拨开了那个扁长的铁器,忽然有几滴灼热的液体跌落在我的脸颊,下意识的用手逝去,却发现那些液体似乎就是从我的左手淌过来的。一丝丝灼热感让我的神经安定了下来,那些愚蠢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我仰躺在地上,头扭向左边,一道鲜红色的印记从远处蔓延到我的身前。视线之内除开这些红色以外,一个白色的瓶子就安安稳稳的躺在不远处。
“аспирин……”
我用尽力气撑起了我的腰,右手摸进身下将那个白色的小塑料瓶拿了出来。
“哗啦啦。”
我把空瓶子丢开,筋疲力尽的躺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又从胸口摸起来一粒药片,确认了形状之后,又从身旁地板上抓起一大把塞进嘴里,一时间,一丝甜味和苦涩感在口腔里爆发开来,让人恶心。我嚼了几口,将这些药片一股脑全咽了下去,可那些被我嚼碎的粉末却黏在我的口腔和食道内壁,我不由得连咳了好几声,却还是很难受。
不如吗 啡。
“……”
止血绷带,酒精,纱布,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好好睡一觉。现在是几点?几点,凌晨?白天?在我没有对太阳进行观测之前,现在既可以是白天又可以是黑夜。可我只想睡上一觉,现在那些该死的,让人发疯的声音消停了,我必须抓紧这段时间,我必须睡上一觉,事实上,我可以一睡不醒,我可以永远也不睁开眼睛。
“……”
再度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我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左臂不能用力,有点疼。我望着周围一大滩血迹和散落一地的药瓶子以及药片,大概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我摸了摸左臂的伤口,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不过好在现在结痂了。
暗自庆幸自己捅的还不算深之后,我将身上的短袖脱了下来扔到了一旁,仔细想了想,索性干脆把衣服都脱干净,赤裸着走到浴室里。我站在浴室的全身镜前打量着自己,除了左臂以外,腰上也新多了两道口子,但看上去都很浅,可能只是擦到了。我想着转过了身子,发现自己的右肩和后背青了一块,虽然这些部位现在毫无痛感,但很显然我曾经撞到了什么。
我摸了摸肩膀,回想着大概是撞到桌子的缘故。
满脸都是血,左臂也是,仿佛是中枪了一般,子 弹打穿了动脉,才能淌得半条胳膊都染上腥红。我摇了摇头,走进浴室打开了水龙头,悬挂在头顶的水管“咕噜”一声喷出了一管子冷水,不过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把身上的血迹冲干净而已。
我抹了抹手臂和脸上的那些血迹,透过一旁的镜子确认都干净了之后,扭过头去让水管冲我的头发。发丝因为凝结的血块纠缠在一起,我费力的将它们一根根分开然后再把头发整把握起来冲干净。接着,我从身旁的架子上摸下来一瓶洗发水,用手将洗发水搓出泡沫之后再涂抹在头发上,顺时针搓了了几下后又连同发梢拢成一团,揉了几分钟,随后又扭过头去让冷水把它们都冲干净。
关掉了水龙头,顺手拿起挂在浴室里的毛巾将身子擦干。揉了揉头发之后,又在水管前将毛巾搓了搓拧干挂了回去。站在镜子前,我又端详了自己好一会,确认了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回到卧室。我稍微动了动左臂,看样子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这样想着,我坐在床上,拉开了床头的柜子,从里面翻了一些绷带、纱布和一瓶医用酒精出来。虽然我心知肚明,我再怎么处理也预防不了核尘埃,我迟早会被那些玩意弄死。
我用牙齿咬紧绷带和右手配合打了个结后,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了回去。想了想,起身去房门口拿来拖把将地板的血迹清理干净。我将沾满血的拖把拿去冲洗干净再挂回门口之后,又坐回了床头。
“然后。”
然后,脑子里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超算架构。”
我呢喃着,望着床头柜上摊着的两张图纸,其中一张是一种步兵战车的三视图,而另一张,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化工流程和机械工艺,还有一些生僻的单词,我看不太懂。
“确保相互毁灭。核武器。”
我拍了拍脑袋,突然,几声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急忙将这两张图纸收进抽屉里。
“谁?”我抬高了嗓门。
“芸茹,是我,武秀荣。”门外一个男声回应道,“我有急事,你先开门。”
“等会。”我说道,急忙从床上弹起来,跑去衣柜那里随便拿了一身衣服穿好,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武长官,找我有事?”我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这一队人,武长官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声,叶钊回来了。对了,你怎么老是大夏天的穿长袖?”武秀荣摇了摇头,又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进去说话,外面人多眼杂。”
“进来。”我回了一声,给他让了路,等他进了屋子之后,我四处望了望,关上了房门。
“你这里可能是全上海唯一没有装设监听监控的房子了。”武秀荣感叹道,“叶钊那个混蛋,从两年前得势之后就鼓动高层大搞阶级斗争,说什么反动派就在我们身边,现在可好,整个国家都被他弄得风雨飘摇,上面居然还傻乎乎的装不知道。”
“你不能说你老上司的坏话。”我说着,去衣柜旁边的收纳柜里取出了一个玻璃杯和一盒茶叶。
“我不喝茶,芸茹,我这次就说几句就走。顺便还有个通知要下达给你,是上海指挥部的意思。”武秀荣示意让我把茶具都放回去。
“先说第一件事情。”见我坐回了他面前,武秀荣讲道,“叶钊这次去跟苏联方面接触,看样子是搞定了,司令他也真打算和谈。”
“还和苏联人谈。无所谓,第二件事情呢?”我冷冰冰的回答道。
“这还无所谓?这万一要是谈下来了,你和焚……你和克什米尔的那些东西怎么办,也向苏联人全盘交代?”武秀荣有些着急起来,“就那帮苏联人,他们的鬼话一句都不能信。你看到没,现在第三势力崛起了,那帮毛熊吃不消了,跑过来要舔着你了,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这个傻司令居然还很乐意接纳这帮人,海参崴的挫败都忘了!”
“海参崴是你打输的,用不着骂你的老上司傻。”我缓缓说道,“谈就谈吧,司令他不可能会把我供出来的,你就说第二件事。”
“唉,但愿吧。”武秀荣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情,我们和那个第三势力的一位副领导人已经谈妥了,司令的意思,你得见见他。”
“又和苏联谈又和第三势力谈,真有意思。”我冷笑了一声,“什么时候?”
“我这次来就是要立马带你去的,就在黄浦区那家和平饭店,人都在。”武秀荣说着站起了身,“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那刚才门口一队兵?”我没有立即起身,仍然很镇定的坐在床上,“我房子里没什么可搜的了,上次就是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把我收集了半个月的‘超托卡马克’相关资料都带走了,现在我桌子上就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莫不是这个也要拿走?”
“搜查房子的那都是肃反委员会的人,他们每栋楼每间房都会查,你怎么现在还不清楚状况呢?”武秀荣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这一队是来保证你安全的,毕竟你现在可已经是个‘死人’了!”
“随便吧,肃反委员会,我可不就是‘死’在‘肃反’名下吗?”我想了想,接着说道,“你先到门口等着,我准备一下就来。”
“成,你下楼来,看见一辆黑色的‘红旗’就直接上车好了,我在饭店门口等你。”武秀荣叮嘱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我的房子。
随着房门被锁上的一声响后,我急忙将刚刚被我塞进床头柜里的两张图纸拿了出来藏在身上,不管是肃反委员会还是中央的士兵,这两张图纸绝对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
站在镜子前扎好了辫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打开房门朝着楼下走去。
楼梯上被涂满了镰刀锤子和红星,还有着好像是写着宋体印刷体一般的红色大字报,大多都是“建设共产主义新中国,实现大东亚联邦共荣”或是“坚持共产主义信念,打到一切走资派”什么的,楼梯上还散落着紫萝藤蔓的枝条。那应该是从楼梯窗口外延申进来的紫藤,但似乎每次它长到楼梯口,都有人把它砍倒。
走出居民楼,果然一辆轿车停在我的面前,我上了车,随后一路来到了武秀荣所说的那栋和平饭店。
上海的街头很热闹,宛如当年一般。天刚暗淡下来,上海街头便一片灯火通明,从霓虹到耀眼的黄光,全都辉映在黄浦江两岸。看尽了江夜清风,璀璨而明亮的灯火打量了半边天色与江景。零星的红色或晶白在一片金色之中绽放,天色群青偏紫,更或是闪着不一样的颜色,在两座跨江大桥的合围下照映着江天漫长的岁月。
我们在一幢打满橘黄色灯幕的大楼前停下,翠碧色的尖顶隐隐约约透着绿色的光点,一股老上海租界的气息格外浓重。这座典型的九国式特色风格,倒让我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一般。我离开上海已经太久了,我已经太久没有会过真正的上海城了。
“就在这,女士。”司机应了一声,只见后排的车门被两个士兵拉开,武长官正在车门口等着我,我走下轿车,武秀荣伸出右手想将我拉上台阶,我伸出左手,但整个左臂猛得一阵生疼,我下意识的收了一下,但还是忍着伸了回去。
“这次的伤口在左臂吗?”看见我的表情,在我走上台阶之后武秀荣急忙收回了手。
“是啊,拜你们所赐。”我应道,“如果你们肯有点良心,给我发一点吗 啡,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阿司匹林就够用了,你只是受到了惊吓,三年前……”
“三年前,可别提三年前了。”我冷笑道,“把我我姐姐派到莫斯科,可真有意思。”
“额尔齐斯河的事情我毫不知情!”武秀荣有些生气了,“那都是叶……都是因为他通的苏……老大哥才导致……你姐姐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但是……”
“别说了,进去吧,别让别人等着急了。”我故意抬高了声音,武秀荣望着我也只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