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当然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来这里的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从眼前的一片阴影之中传来的模糊的难以辨别的声音,而在那深邃而无法明晰的黑暗里,阴影在左右摇曳着。沉默了半晌,他从一旁的明亮处抽走了些什么,那应该是报告单一类的东西,可不论是什么,对于我来说都绝非善物。
“芸茹,女,汉族,共青团员,上海人,城镇户口。生于1963年11月4日,于1982年9月因‘叛国罪’处以死刑。”那难以辨别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起来,“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少数民族,生前都在广州军区为军方工作。还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后调职为上青浦工业园区计量与生产车间副主任,1983年2月为完成‘苏联核危机’的潜伏任务而牺牲于额尔齐斯河中苏边境。”
“您什么都不知道,可我们什么都知道,所以您最好也什么都知道,省的我们给您找麻烦,‘芸茹大小姐’。”那飘忽不定的声音再次模糊了起来,但却还是很清晰的将那最后五个字重读了。胃里突然一阵恶心,我难以忍耐的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瘫坐在一支扶手板凳上,四肢都被皮圈与这些铁板条牢牢固定在了一起。我艰难的抬起头仰靠在椅背上,发散的目光勉强对准了那片难以捉摸的虚空。
“您现在一定觉得很舒服吧?这一定比直接静脉注射吗 啡要舒服多了。”见我仍还是如此僵硬的态度,那朦胧的声音再度发话道,“注射液的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它可不比吗 啡的效果差。如果您愿意就这样舒舒服服的死去,您当然也可以说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瞥了一眼一旁的吊瓶和刺入我左臂的输液管,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你还要问我什么。”
“1981年10月,你在西藏黑枣镇对那台信标做了手脚,你得到了什么?1982年9月,你用了什么方法逃离了死刑?1984年6月,你在上海和平饭店会见了谁?又说了什么?”
“1981年我在西藏,想要反解析信标但是失败了……”我咽了口唾沫,“1982年9月,中央军委保全了我的性命。1984年6月我没去过和平饭店,我谁也没见。”
“你在撒谎!”
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接着向我发问道:“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承认在克什米尔爆炸的核弹是你干的,并且如实告诉我那两张‘图纸’的下落,我们就能保证你的安全。你不用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什么图纸,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朝着声源冷笑了一声,“反正不管说什么,你们都得毙了我。干掉了两个集团军,再按上个‘叛国罪’,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把针管给她拔了!押回去!”
那一片灰暗之中的声音终于也失去了耐心,他知道我说的一点也没错。无论我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他们最终还是要把我送上军事法庭,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也根本不可能招供什么。
但让我最不安的,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确保相互毁灭”的秘密了。
恍惚中我被两名士兵松开了皮圈,他们从身后架起我拖出了这个昏暗的小房间,不过似乎走廊要比那审讯室更加阴沉。一路上可以看见来回巡逻的流动哨和别的什么。我尽力想睁开眼睛,但也只能勉强的眯出一条缝来。刚刚给我注射的镇定剂的药效已经过了,我其实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段药效的镇定剂存在的。
我想喝水。
钢板和铁皮网颤动的声音不断回响着,身子猛地下坠,又突然复归平静。
“滚下去。”
我被用甩棍之类的金属物件狠狠的撞在后背,只觉得脊椎骨生疼,我恍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身后的几个男人嘀咕了几句,不一会,那连着升降机的铁笼子便又再次“咣咣”的响个不停。
“……又来了个新人……”
我漠然的趴在地上望着不远处那些围挤在黑暗处朦胧的身影,铁丝网震颤的声音停息后,那些身影便开始自顾自的说着些什么。
“……这次不知道是军区的还是中央的人……怎么看着像个女的……”
“……女的?等等……”
那一片恍惚中忽然传出了一丝熟悉的音色,那个声音突然站起了身,从那个灰暗且狭小拥挤的角落向我走来,我勉强睁开眼睛,有些昏暗的灯光勉强映照出了那个男人苍老的面容。
“天啊!芸茹!你还活着!”那个男人突然一声惊呼,倒是也把另外几个人也下了一跳,他们也从那黑暗深处向我围来。忽然,只感觉身子一轻,但随即又沉了下来。那个男人把我抱起来,轻轻放在靠墙的一角,剩下的人也都围了上来,他们都在望着我,想要让我说些什么似的。
“芸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武长官……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男人顿了一下,望了望周围的人,接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瘫倒在地上,浑身酸疼,我有些费力的用双手撑了撑地面,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顺便将这个牢房大致环视了一遍。阴暗的岩壁,四处望不见尽头,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特点。我想这样的牢房大概会有个上千间,这样的上千间地下室靠着各自的升降电梯与外界交流,除此之外,与坟墓别无二样。
“我可是为了找你才来这里的。”我闭了闭眼睛,再次望着眼前的武秀荣,“自打我在新疆的离心机工厂失联之后,我就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现在克什米尔什么都没了,我追着情报一路赶来青海,可没想到‘第三势力’比我想象的要更迅猛。”
“……新疆是被苏联人搅和的。我原本奉命率部要前去查看情况,但刚走到半路就被新疆的边防军拦下来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叶钊那混蛋干的。”武秀荣恶狠狠的说着,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随后我们就接到了兰州军区的消息,说是上级命令两个集团军迅速赶往克什米尔支援,兰州那边希望我们能在新疆接应,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克什米尔居然被一枚核弹……”
武秀荣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周围的人都先离开,待人都走远了,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弄来的核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可是核武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这么把它丢在那里,你难道不知道那玩意爆炸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那枚MIDAS我是埋在地下的……”武秀荣突然发起火来,着实是有些吓到我了,我支支吾吾的说道,“……埋在地下,顶多也就是……”
“MIDAS!我就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影响!”武秀荣猛地提高音量,但又很快压低了回去。
“下面的他妈小点声,不想吃饭了!?”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吼叫,我们都仰起头望了望那黑暗无比的岩顶,待随后没了声响,武秀荣接着望着我说道:“你知道这枚核弹造成了多大损害吗?八十万人,近八十万人!八十万人死在了你这枚MIDAS下。而那两个集团军也才不过八万人,你杀死了多少无辜的平民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惊恐的望着武秀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酸楚,泪水不停的从眼眶里溢出,我抽噎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然后我就被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关进来了。说真的,我差点以为你也死在克什米尔了。”武秀荣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任何事情都开始不计较后果……可你真的想过那些无辜的平民吗?他们本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你至少也要提前通知他们撤离啊……”